话音未落，却听耳边传来一阵嘈杂声响，无数团火光滚滚地烧着，被人投进了松林之中。

长箭焚着烈火，笃笃钉在树干上，狂烈的风席卷火势，张开炽热的血盆大口，舔舐着、撕咬着油脂丰厚的松木，一眨眼的功夫便叫整棵松树深陷火海！

烧焦的松枝簌簌坠地，火星溅在草地上，呼吸间的功夫就能烧出几丈远。

火是草原上最暴虐的死神，在黑烟缭绕之中肆意翻滚着，伸出一只只刺目的、滚烫的手，攥住戎索人战马的马蹄，将它们脚底的蹄铁烧得通红。

战马受惊嘶鸣起来，连连想要逃脱，慌乱中又被一只人头大的火球砸了脑袋。

干燥的背鬃霎时间被点燃，火焰一路攀援，攥住缰绳，一口咬住戎索骑兵裸露在外的双手。

“着火了”

戎索人眼睁睁地看着面前惨烈的景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面前不只有火箭，那投入林中的大火球足有拳头那么大、人头那么大，火焰圆团团地烧着，像是施了咒的妖魔乘风而来。

凄厉的叫喊声此起彼伏，恐惧拉扯着喉咙。

“有鬼术”

“快走”

“什么东西！”阿窟雅王姬一刀劈开迎面而来的火球，却见数以千计的火点从刀口轰然散开，如一阵火雨扑簌落地，一阵诱人的香气在半空中炸开。

疯了……这群中原人疯了……！

他们以同袍尸身为饵，引追兵入松林，投掷过来的分明是着了火的粮袋！

阿窟雅心中自然明白，若非穷途末路，中原人如何也使不出这样孤绝的毒计。他们仓皇逃离本就舍弃了大部分辎重，如今连口粮都烧了，是彻底断了自己的后路。

但谁又能轻易想出这样灭绝人性的主意来！

比起孤注一掷，这群人为何还不拆伙？

为何能主动解下口粮，烧了、丢了、把最后逃出生天的机会都抛在脑后，只为了拖着自己的敌人去死？！

“疯子……”阿窟雅深陷火海，四方滚烫，却感到汗毛倒竖发着抖，“秦无疾这个疯子！中原人都是疯子！”

“冲出火场！”阿什特秘然的声音在火的另一头传来。

烈火熊熊之中，勇猛无匹的骑士一身黑灰，马蹄跃起足有半人高，隔着拦路的松木飞跃而过，纵身飞奔到阿窟雅身边。

“愣着干什么！”阿什特秘然粗声喝到，“走！”

“今夜风太大！马再快也争不过火势，先往西走！”

“那中原人怎么办！”阿窟雅不是第一次上战场，却从未有过这样的狼狈，王姬叫烈火飞烟烧得灰头土脸，闻言勃然大怒，“胆敢如此作弄于我我要拿了秦无疾的狗命！”

烈火包围之中，阿什特秘然反唇相讥：“现在恨到失去理智的不只是我了？”

阿窟雅王姬难得叫他说得哑口无言，很快醒过神来。她黑着脸，不再破口大骂，率领阿什昆部逆风朝西北纵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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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杀人夜。

风高放火天。

甄英武策马狂奔，逆着风朝秦无疾大喊道：“你这法子要把他们彻底激怒！也把我们退路烧了个干净！等过了今天，不是饿死就是他娘的叫人砍死！”

“都是死有什么分别！”剧烈的风与火几乎将秦无疾的声音吞没，“先逃过大火再说！”

从松木林倾泄而出的烈火比追兵更急，死死撵在这群亡命之徒屁股后头。滚烫的烟尘烤着脊背，叫寒凉刺骨的初冬深夜烧成滚滚炎夏。

火乃天地之灵，承其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只要是暴露在眼前的便是猎物，对谁都不会心慈手软。

“他奶奶的……”甄英武撑起疲惫不堪的脊梁，突然大笑起来，“你小子说得有理！临死前烧他一把大火！这辈子也值了！”

他嗓门大，连焚天化地的燎原大火也遮盖不住，精疲力竭的使团军人随他一道笑起来，吼叫着，畅快地淌着眼泪。

“值了！”

“值了！”

背后火光描摹出他们淡淡的轮廓。

从最前数到最后，不过七十骑矣。

秦无疾听着身后此起彼伏的发泄的叫喊声，不再回话了。他牢牢抿着嘴唇，沉默着，仍在月色与火光中努力辨认方向。

直至一个时辰之后，连甄英武胯/下的豪光也跑不动路了。

声名远播的战马踉跄着跌倒在地，轰然激起一团尘土。甄英武下马不及，猛地翻滚在地，沉重的铠甲压在身上，登时将人震出一口鲜血来。

“大将军！”

甄英武满面血污，啐了口唾沫，低声骂了句脏话，跪起身来，又沉沉翻倒在枯草之中。

他站不起身来，便以手为杖，挣扎着往马鞍方向爬了几步，大手发着抖，而后牢牢攥住豪光的鬃毛。

豪光追随甄英武多年，年纪也大了，到今夜跑完了自己最后一程。老马侧倒在地上，粗壮的脖颈陷在冷草之中，再无里抬起头来。它浑圆眼睛渐渐散了神，嘶鸣着，口中溢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

甄英武捋着它灰扑扑的鬃毛，粗糙的大手发着抖，又骂了一句脏话，除此之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