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又有多少亲朋。
和阎王爷擦身而过的滋味并不好受,损兵折将的滋味更不好受,甄英武背上流了冷汗,左手持缰,右手握着红缨长戟,厉声叫道:“还楞着干什么!走!随我出城!”
有年轻的将士脸色煞白,拧着脖子死死盯着来处:“殿后队还在营房没出来!阿秋……三贵子……他们还……!”
老兵眼疾手快牢牢攥住他手中的缰绳,不叫他调转马头,斥责道:“你做什么!”
“谭爷……”将士声音发抖,眼睛赤红含着泪光,“阿秋三贵子他们都还没出来!我!”
“你不要命了!是第一天当兵吗?还是第一天见死人!你现在回去,就是告诉北蛮子我们已经逃出营帐,所有人都要跟着送命!”
老兵双眼也通红,死死拽着他。
“走!”
“不想死……就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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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团营的火烧得刚猛非常,垓楚紧紧盯着火势,在营房外堵着人。
大火舔舐着营帐,将活口一寸一寸从烈焰浓烟中推挤出来,如同巨兽吐食,乖乖送到垓楚刀下。
他杀了些从营房奔逃出来的中原兵,大抵三四十个,刀下堆了些尸体,堆出薄薄的一层,然而左等右等,却再也等不出更多的人来。
“几百来号人,难道真睡得这么死,一把火就这样烧干净了?”垓楚嘀咕着,抻长了脖子往火中探看,“怎么回事?”
垓楚心里纳闷,渐渐等不下去了,却听身后一阵铁蹄声靠近。
他转头瞅见来人,拳头咚地一声捶向胸口:“秘然特勤!阿窟雅王姬!”
“这是在做什么?”阿窟雅眉头紧锁,高声道,“谁叫你们大半夜在使团营放火?”
“当然是大可汗。”垓楚坦然道,“大可汗有令,今夜之后,中原人一个都不放过。”
阿窟雅与阿什特秘然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困惑。
阿窟雅率先反应过来,又抬起头问垓楚:“那群仆珀人又进了可汗王帐,是也不是?”
垓楚对那群利欲熏心的仆珀人也没什么好感,面对她亮堂堂的眼睛,竟叫她质问出几分心虚来了,嘴唇动了动,却叫后发赶来的侉骨打断了话头。
“大齐与仆珀,总有一个要成为汗国的朋友。”侉骨仍是一身文人装扮,策马上前,“王姬对这个不满,对那个也不满,只想着独善其身,这是将汗国将绝路上逼。”
“仆珀这么多年趴在汗国身上吸血,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什么时候开始,与汗国为友的门槛已经下贱到这个份上?”
阿窟雅面色冷峻,转头看向使团营烈烈火焰,渐渐松了语气。
“……但我也知道事情要分缓急。”
阿窟雅停马在垓楚与侉骨面前,倒也没了阻拦的意思:“现在这样的局势,大可汗选择亲仆珀敌大齐,倒还算得上明智。我同意他的想法,这使团中没几个好相与的角色,杀了也好,一把火烧个干净。”
“大可汗自始至终就是这样的选择。”
侉骨笑了一声。
“王姬与特勤应当还不知道,大可汗以中原使团为饵,逼迫仆珀拿出十足诚意来结盟,那群狡猾的商人被大可汗扼住喉咙,碍于压力,已经答应将茶税降下四成,盐税降下三成,与大齐给出的条件也差不出多少。还有……”
“大可汗以与仆珀达成割地之约,仆珀愿献沃土以求结盟,等冬天过去,明年开春,西边的荻化大牧原,便归戎索汗国所有。”
阿窟雅愕然,脸色竟颇有异样。侉骨看懂她的神情,此刻饱含在她光华夺目的双眼之中的,分明是不甘心。
阿什特秘然久久盯着热浪滚滚的烈火,渐渐皱起眉头来:“这火烧了多久?”
“没多久。”垓楚回答,“也就两炷香功夫?”
阿什特秘然渐渐心生怀疑。他又观察一会儿,领上几个侍从,围着使团营绕了一圈,一炷香之后,怒气冲冲地策马回来。
他虽只剩一只眼可以视物,但眼中那刀光锐利无比,恨不得以目伤人,将垓楚脑子挖出来看看是不是叫虫子蛀成了空囊:“蠢货!”
“执矢垓楚!你是蠢货还是瞎子!”
“你如果有一丁点脑子,就该去看看地上的痕迹!”
阿什特秘然一路策马狂奔而去:“起角鼓!中原使团根本不在营房里,剩下的已经跑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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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索人发现异常,比秦无疾预想中还要更快。
碍于战马种群的限制,与中原相比,草原上的马匹通常脚程更快,作为追兵如同噩梦。
所幸之前秦无疾与吕迟踏破凉城,攻下了广戴湖平原,俘获苏农部良马万余,其中不乏肩高腿长的纯血大宛马,跑起来电光花火,迅疾非常。
来前使团悉数换了坐骑,才不至于在这场逃命中尽落下风。
可拖延时间,也不代表高枕无忧。
追兵来势汹汹,穷凶极恶,死死咬着中原使团不放,两军相隔不过数里,河东军人心悬在喉咙口,谁都不敢歇上一口气。
他们都知道,就算顺利逃出小黑城,现在也还是个危若累卵的境地。
这个时辰追不上,下个时辰呢?
……下下个时辰呢?
“再这样下去,午时之前必会交战!”
疾驰途中,秦无疾高声道:“戎索与仆珀结盟是国朝大事,耽搁不得,送信要紧!大将军不如领人先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