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官语气发苦：“为今之计，只好先以甘草汤安和毒性，再寻解毒之法……”

“能缓解也是好的。”秦无疾颔首，叫他抓紧去做事。

方贫此夜沉默，直到现在沉吟开口：“照秦中郎将的说法，刺客毒发身亡不过几息，浑身痉挛，息气而死。”

他看向秦无疾与甄英武：“刀上用的兴许是同一种毒？”

“所言有理。”秦无疾也反应过来，抬步出门去，扬声问道，“刺客之中，可有未曾服毒便身亡的？”

“这里！”

帐外数步，尸体具具摊开，占上好大一片空地。

纪天星站直身子，举起手臂来：“这里有两个人，都是甄大将军一刀毙命，身上没有发绀的迹象！”

甄英武、秦无疾与方贫一群人凑近尸体，周围将士手持火把，将赤/裸的尸首照得明亮。

来人大都头发卷曲，梳着中原发髻，鼻梁高挺，撑开眼皮，空洞洞的眼珠也是黑色的，光凭长相，竟看不出什么血脉根源。

“像是群昧勒。”方贫看了一眼秦无疾，低声说道。

秦无疾没做声，蹲下身子，问道：“毒在哪里，可查过了？”

“按理说此等死士，都会把毒涂在衣襟上。”纪天星答道，“方才查验过，刮下了一些无色无味的粉末。”

“恐怕不止涂在衣襟。”秦无疾却道，“我帐中那名死士，死前很长一段时候，双手根本没有机会靠近过胸前。”

他垂眼看了一会儿，伸手握住刺客下巴，将他嘴巴分开，探指进去。

纪天星差半步没拦住他：“将军，尸体脏污，叫我来……”

“噤声。”秦无疾命令道。

甄英武也蹲下了，盯着他在尸体上摸索：“怎么样？这些混账羔子还把毒藏嘴里了？”

“在这儿。”秦无疾脸色一凝，修长的双指夹出一只小小的蜡囊来，看它大小与蜡面凹痕，此前这蜡囊正是牢牢卡在了两颗槽牙之间。

“还没来得及咬破。”秦无疾接过手帕，将蜡丸丢进帕中，用力一按。

丝丝缕缕的腥臭味飘散开来，传得不远，只有身边两三人闻见，一眨眼的功夫便消散在夜风里，囊中只留下纯白色的粉末。

“药味淡得很。涂在衣襟上的毒粉吹了风，很快就失了气味。”

甄英武皱起眉头来：“这他娘的什么味儿，像是……像是……”

“死鼠臭。”方贫低声道。

甄英武皱着眉头琢磨半天：“是有点。”

“死鼠？”秦无疾蹙眉，低头半晌。

“想什么呢？”甄英武跟他憋了一会儿气，忍不住催促他。

“有草名绿毒参。”秦无疾道，“常随牧草发长，幼苗有鼠臭气，马匹误食，则四蹄惊挛，窒息而死，却不知人食之后会如何，难道确有此物？”

甄英武闻言瞠目结舌：“好小子，你年纪不大，究竟是吃了多少书下肚，这你都能知道！”

“毒草不被中原医书所载，我也只是道听途说。”秦无疾脸色凝重，“真是绿毒参才坏事，传闻中的草药，中原从没有人见过，谁有能知道解毒的办法？”

线索眼睁睁断在了眼前。

甄英武怒起心头，赫然起身：“他娘的，我们不知解法，那下毒的人怎会不知！”

“姓葛的是朝廷派来的眼珠子，不能异国他乡折在老子手里，今日若他送了命，老子回去没法跟大都督交代！事已至此还等什么十日！贼人夜袭撕破了脸皮，我便去找那可汗老儿对峙！大不了刀架脖子，逼他给个活路！”

“将军息怒，你当真觉得下毒的人是戎索王庭？”方贫赶紧向前几步将他拦下，凝重道，“将军细想如今的局势，可汗若要发难，何须迂回至此？叫上千余弓箭手深夜围攻，火烧连营，在场的中原人怕是一个都逃脱不掉，岂不更干脆？”

甄英武余怒尚存，激愤道：“你什么意思，还嫌今天死的人少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死得那几个，那都是河东道的亲弟兄！”

方贫眉头紧锁：“不论死多少人，此事未曾查出个黑白来，便绝不宜声张！否则要坏大事！”

甄英武着急救人，方贫执意不退，眼看着剑拔弩张，秦无疾一人一手按住肩膀。

“将军息怒。”秦无疾挡进两人中间。“方副使也安心，我已吩咐过加紧巡防，使团营房之内，所有人不得进出。”

“至于葛副使……”秦无疾往营帐中看去一眼，“甘草素有九土之精的名号，可解百药毒，若毒素当真来自绿毒参草，而非蛇蝎金石，葛副使饮下甘草汤，情况定能有所缓和。”

“解毒之法，我心中有个人选或许能问。”秦无疾低声道，“两位听我细说。绿毒参虽逐牧草而生，却并非戎索特产，多产自凉州之外。”

“凉州之外……”方贫变了脸色，“西疆陇右？”

“自从天海山沦陷，大齐朝廷深陷河东战局，无力管控陇右，凉州都督府虚设多年，西疆数千里土地大多受仆珀控制，而非戎索。”

“两位稍安勿躁，暂且守住使团营，等我回来。”

秦无疾语气沉沉，眼瞳墨一般黑。

“我看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作者有话说】

超级超级久违的秦将军小课堂：

【1】发绀：嘴唇、手指、脚趾等部位皮肤呈现青紫色，亦称紫绀，多由呼吸衰竭、血液循环受阻导致，中毒、肺病、心脏病常见症状。

【2】绿毒参：杜撰作物，原型为毒参，有鼠臭味，根微甜，全草有毒，果实草种最毒，其中的毒素叫做“毒芹碱”，主要作用以运动神经末梢麻痹和脊髓麻痹为主，服毒生物最终会因呼吸停止而死，死前还可能出现失明症状。

据说苏格拉底当年被雅典法庭判处死刑，就是喝下含有毒芹碱的药水从容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