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英武拽拽身后译人,将人囫囵个提溜到自己身边来,低声吩咐:“别他娘的偷懒,他们又说啥了,一句一句给老子译!”
【作者有话说】
这段时间实在是身体状况欠佳,目前节奏是更二休一哈,谢谢大家支持我,这营养液吨吨吨给我灌得呀……
201 何解
◎生于罅隙,当以自由二字来解。◎
“大人还没想明白, 自己的话有哪里不妥?”
秦无疾俯身,搁下酒杯,像是诚心与他论道:“大人以为, 食肉者贵, 食素者贱, 此话实有偏颇。”他缓声道:“中原有象, 食花果而力大千钧;草原有鬣, 食肉腥而瘦骨穷骸, 非食之故,根骨有异也。”
官员听懂他的话,勃然大怒:“你!”
秦无疾不等他反驳,兀自继续:“大人井蛙之见, 自己丢了脸面倒不是大事, 只可惜大人犯下的错不只于此。”
“想来大人地位尊贵,平日并不亲理庶务,贵国土地贫瘠,漠北大多数土地只生产牧草麦黍, 只有临近我大齐边境, 水源富庶的地方, 方才生产果蔬, 树上所结的果实,也不过是杏棘沙果而已可今日呈在宴上的蜜饯鲜果, 却大都是葡萄桃李。”
秦无疾顺手捏起一枚表皮淡黄的果干,果肉橙褐, 肉中带着细籽, 满满当当, 像是盛了一小碗甘甜的米粒。
“此果名为阿楚, 是产自仆珀的供果,暮夏收成,晾为干食,途径陇右,走松石商道送来戎索,一路长沙漫漫,货运很是不易,故而珍贵如金,远非寻常肉食可以相比。可汗以此果脯招待大齐使团,用心真挚,使团感念可汗的诚心,自当珍重以待。”
译人不敢怠慢,飞快将秦无疾的话逐字逐句翻译给甄英武听。
甄大将军也惊讶,这才知道方才被自己当糖豆吃的小果干儿,背后竟有这么大来头。
“大人一句食肉者贵,食素者贱,不仅侮辱了大齐,也鄙薄了与贵国多年交好的仆珀,叫主君丢脸。可汗既为东道主,在宴上自然不好说什么,可事后,怕是免不得要找大人的麻烦。”
秦无疾语气温和:“我叫大人主动向主君谢罪,实则是为大人着想。”
甄英武板起嘴角,脸色像铁一样冷硬,大手捏起一枚果干,缓缓丢进嘴里,嚼得嘎吱作响,双眼瞪着那口出不逊的戎索官员,仿佛随时可暴起伤人。
秦无疾就站在他身侧,语如刀锋,却仍是一副随和的模样。
那官员叫他唬得魂不守舍,又想起大可汗就在静静看着自己,险些被逼出汗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
官员仰视衣颉可汗,极力辩白起来:“可汗!我就是醉了酒胡说一句,绝无此心!”
“既醉了,就老实待着醒醒酒。”衣颉可汗斜靠金椅,犹如猛虎卧巢,手中抚着绿松石扳指,碧绿双眼平静地看向台下心惊胆战的下属,“若哈泽。”
“闭上你的嘴。”
若哈泽将军酒气上头,脸颊通红,听到衣颉可汗开口说话,活像被人遏住了咽喉,多醉的酒也要醒了,深深埋着头,回席后屈膝坐下,战栗不敢再言。
亲眼见那嘴碎的混账吃了苦头,甄英武便也收了气势。
秦无疾侧目与他对视,他便朝秦无疾颔首。
于是秦无疾也朝他点点头,继而迈出一步,面向衣颉可汗。
衣颉可汗轻一抬手,大帐内外丝竹尽停。他居高临下看向秦无疾,给他说话的机会。
“大齐善农耕,戎索善放牧,原本就是资源互补的邻国。可惜战火纷扰,两国停市多年,以至于两国语言不通,饮食有异,风俗不相识。”
“但不论什么时候,天下百姓,想要安居乐业的心却是一样的。”
秦无疾向衣颉可汗弯腰行礼。
“如果两国确定要议和,谈拢了条件,恢复互市,经济自然会重新开始流通。届时,阿楚果干便不再是贵如黄金的珍稀之物,涌入草原的也不止是新鲜果蔬,瓷器、丝绸、甚至盐铁之困,都会得到极大的缓解。”
衣颉可汗抚摸扳指的动作停顿下来,久久打量起秦无疾,突然报出一串地名来:“雁门关、朔州府、应安、怀宁、凉城。”
秦无疾沉默下来,直肩举目,与面前的草原帝王静默相对。
衣颉可汗又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改换中原语言,字正腔圆地念出四个字来。
“刺配代州。”
他轻描淡写,念出了秦无疾黥在额头的罪印。
秦无疾手指动了动,无声地攥进手心。
“黥面将军年纪轻轻,一路却战果颇丰,朕之前就对你有留意。”衣颉可汗目光如炬,沉重地压在秦无疾双肩之上,“一件件战功,朕都帮你记着。”
秦无疾面不改色,胸前合掌:“秦时安受宠若惊。”
“听说你是个读书人。”衣颉可汗靠于金帐之上,又道,“朕帐下也有几个读书人,都是才华横溢的有能之人,被大齐酷刑加身的有罪之人,更是改投明主的有志之人,都被朕高官厚禄,以礼相待。”
秦无疾闻言,并不接话。
“生不逢明主,便要有弃暗投明的决心。”衣颉可汗突然笑起来,颇有几分和煦之意,“朕最爱人才,广纳天下英豪,不论是敌是友。”
“你若有此心,什么时候都不晚。”
此话一出,中原使团席中诸多人都变了脸色,动作窸窣不止,其中包括葛昌时,他神情几经变换,看向秦无疾的眼神惊异不定。
“时安乃是齐人,生长于中土,唯有赤心报国。”秦无疾将身后的动静悉数听入耳中,却置若未闻,淡然答道,“大可汗此言玩笑。”
“生长于斯,便要赤心报国。”衣颉可汗仍半靠金帐,像是慢条斯理的猎人,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的猎物落入陷阱,“那两族血脉交融的杂种,又该作何解?”
藏在席中喝酒喝得昏昏沉沉的阿什特歇历闻言,猛地抬起头来,右手五指牢牢攥紧金杯,残肢使不上力气,猛地发起抖来,酒水撒了半地,浸透了膝上衣衫。
他对此视若无睹,视线穿过人群,牢牢盯住秦无疾侧脸。
秦无疾顿了顿,嘴角渐渐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