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丞在黑暗中咧开嘴笑了,温声同他道:“行,你掌着灯,在一边儿看着。”
“今天老爷便教教你……折磨大人物的门道……”
【作者有话说】
有点晚啦!
170 血加身
◎循序渐进地来,这才叫做手艺。◎
昏暗的烛火像潮汐一样涌动, 是手持烛火的狱卒在发抖。
烛火越过刑架上的人,在斑驳的石墙上投出巨大的影子。
刑具和血肉搅合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粘稠声音,就算捂了耳朵, 鼻子也能嗅见刺鼻的焦糊味。秦无疾脸色惨白, 豆大的汗珠顺着鼻尖往下流淌, 低低笑着:“才第二天, 狱丞这么心急……”
话未说完, 脸上破开一道深深的血痕。
狱丞丢下铁印, 又换了个把式,背对着幽幽烛光将猫舌鞭儿一甩。
从伤处剐出的血肉坠在猫舌似的倒刺上,随他的动作淅淅沥沥洒了一地,藏身进烛光照不见的黑暗里。
秦无疾汗如雨下, 又抬起眼睛来, 在微弱火光中问他:“狱丞在怕什么呢?又急什么呢?”
“怕我这破土重生的幽魂……替我父前来索命?”
狱丞叱令他闭嘴,鼓着胸膛提起力气,鞭子抽在人身上犹如裂帛,直至将鞭下的皮肉活活剐成抽丝麻布, 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 遮不住皮囊下血红的肌理。
秦无疾这个自以为是的蠢货……丁金鳌怕什么?丁金鳌什么都不怕。
从北周到大齐, 他赶上了改朝换代、清算功过的好时节, 两朝多少大官名臣、皇亲国戚的前途性命断送在他手里,丁金鳌什么场面没见过, 不论多傲气的人,死了都是一样的脓水烂肉, 他见得多了, 岂会怕秦无疾一个小小的四品中郎将来威胁。
他只是后悔, 后悔当初没遂了秦无疾的意, 叫他心甘情愿死在这座监牢之中,跟他那道貌岸然的爹一道去阎王殿投胎,彻底绝了后患。
现在也来得及。丁金鳌满脸热汗,低笑着:“今夜还长呢……等老子弄够了,玩腻了,便送你去上西天!”
秦无疾昨日嘲讽他多年不得升迁,逞那口舌之快,在他听来,分明也是井底之蛙,可笑至极。
这个位置的好处,秦无疾这样的人想象不到。
大理寺狱丞,在京城这地界只是个芝麻大小的官儿,末流之辈,不受关照。
然而好就好在这不受关照。
他偏居一隅,乐得在自己的地界称王称霸,不必到阳光底下去看人脸色,也瞧不上那殿上之臣耀武扬威的德行。
丁金鳌看得清楚,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多少走在太阳底下的人,指着他、望着他,要借他的手艺把持朝政、排除异己。
衣冠禽兽,满口道义,私下里……谁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替人做了这么多年脏活儿,手上的秘密抓都抓不过来,就算大理寺卿不保他,朝廷上那些大官老爷也不敢放任他出事。
他一日不从这个位置上退下来,就一日能在这监牢之中高枕无忧、做他的天王老子。
丁狱丞心潮澎湃,粗粗喘着气,借火光欣赏自己的杰作。
纵使秦无疾钢筋铁骨,也怕人扒层皮下去。夜过三更,他萎靡地挂在刑架上,浑身上下已不见好皮肉,烫疮鞭痕纵横交错,烛火颤颤悠悠地照在他身上,照得他像是穿了件破落褴褛的红绸衣裳。
丁狱丞仍不解恨。
这才哪儿到哪儿。上刑有上刑的规矩,从皮囊到骨头,再到肚肠,要由外到内、循序渐进地来,这才叫做手艺,这才叫做功夫。丁金鳌还有好些趁手的玩意儿没使在他身上,便不会叫他咽气过了三途川,秦无疾去打听打听,这便是他丁金鳌最高的礼待。
丁金鳌施刑近一个时辰,站在冰窖似的刑房里,热得满身大汗,暂时歇了手,叫狱卒给秦无疾喂口糖水,自己转身去取竹板拶夹。
这拶夹原是专门伺候女犯的,将小娘们儿那葱葱十指往里头一扣,越拉越紧,痛得她们哭爹喊娘,哭得声音越大,行刑越上劲,直到将人手指骨头齐齐碾断了了事。
丁金鳌做这么多年摧残心神的“天王老子”,很有些眼力,通晓人弱点所在秦无疾是个舞文弄墨的书生,后来入了武官班行儿,舞刀弄枪也离不得这一双手,拶夹在他身上必定是顶顶好使的。
丁金鳌正激动着,耳中听得“跨擦”一声脆响。他赫然转身,便见狱卒手脚不利,叫这混帐给秦无疾喂糖水,他转眼将水撒了一地。
丁金鳌照着他后臀踹了一脚,怒斥:“废物!滚一边去!”
狱卒扑簌簌发着抖,深深埋着头,神色不明,迫不及待躲去了一旁。丁狱丞亲自给秦无疾上拶夹,同他介绍这宝贝的用途。他露着不甚整齐的黄牙,沙沙笑着:“等你十指连根断个干净,就连绝命诗都不必题了、走得方便!”
秦无疾神色终于变了,抬起头,幽幽盯着狱丞看:“……我父并非自缢而亡,是也不是?”
“告诉你也无妨……”丁金鳌乐见他破功,咧嘴笑着,“他享了大半辈子福,熬不住刑,在刑架上流了屎尿一地,蹬蹬腿儿便走了,是老子给他挂到房梁上留个全尸,你怪天怪地,也怪不到老子头上!”
秦无疾手指兀自抽动起来,遍布伤口的脸颊痉挛似的跳动着,方才诸般酷刑加身,未曾破他修为,唯独丁金鳌短短一句话,叫他痛得难以自持,他声音沙哑:“你如何躲过朝廷验尸?那绝命词,是谁题在墙上的……?”
狱丞反手抽了他一个嘴巴,啐上一口:“老子同你说得着么?你实在好奇,何不到阎王殿亲自问去!”
秦无疾盯着他,不再说话了,阴沉沉的烛火照不亮那墨珠似的双眼。丁金鳌心中畅快,放声笑着,余光却瞅见石墙上的人影愈来愈大。
人影幢幢,黑布似的包裹过来,将石墙上所有簌簌摇动的黑影吞没。
铁钳似的黑影高高举起。
丁狱丞心头沉沉一跳,来不及说话,但见那黑影呼啸而下,脑后便是一阵剧痛!
他伸手朝后摸了一把,摸了满手温暖赤红。丁金鳌耳中“嗡”地一声,眼神怔怔涣散,一头栽倒在地,赫然露出身后那做事粗手粗脚的狱卒。
狱卒双目赤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将带血的铁钳丢到黑暗中。他与秦无疾对视一眼,伸手解了秦无疾紧箍在刑架上的双手双足,伸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一模便是一手黏着皮肉的热血。
“将他绑了……”秦无疾暂且走不动路,叫他搀扶自己坐在凳子上,低低道,“待我出去……这狱丞之位……便是留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