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1 / 1)

听见这话,关朔与崔闲齐齐看向阶下那胆大包天的行凶刺客。

吕迟抬着头,又问一遍:“我们何时能回河东?”

关朔嘴角一扯,竟是叫他活生生气笑了:“吕将军石破天惊来这一出,还有脸面问我这句话?”

吕迟目光执着:“眼看着热起来,再过两三个月又要入秋,天海山水草一生,将混账可汗喂个人饱马肥,这仗还怎么打?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打回云朔,挫了北蛮子锐气,照皇帝老儿这样拖,拖一日、拖两日,拖到什么都耽误了。”

“你答应过我,总有一天将天海山拿回来。”吕迟一双碧绿的眼睛牢牢盯着关朔。

“我做事不磊落,犯数条军法,你罚我什么我都认……我只想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回河东。”

关朔铁石之心,闻言不答,只抬起手臂朝外一指:“滚回你的营帐去,半步不许擅离。”

“现在不是时候、等事情尘埃落定,我再罚你不迟。”

“只记得一点……再敢违抗军令自作主张,我取了你项上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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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迟横冲直撞回到自己的院子,一脚踹开房门,像挂炸了翻天的炮仗。

朱宣后脚从门外探出头来,悄无声息往里进了几步,便见吕迟把自己半个身子埋在被子里,一双大长腿耷拉在炕沿外头,牢牢蹬着地,看样子像是受了天大的气。

“怎么样?”纪天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都滚蛋!”吕迟在屋里怒吼。

朱宣赶紧出门,把纪天星也往外推:“走……走走。”

这时候谁哄都不好使,除了秦将军,谁也不敢这时候往吕迟身边凑。可朱宣和纪天星都知道,倘若计划顺利,秦将军且得有几日回不得南大营。

“将军说他要亲自去一趟大理寺狱。毕竟是伤心之地,又不是河东军能伸进手去的地界。”纪天星低声道,“我心里没底。”

“谁心里有底?”朱宣反问他,“我们将军亲手造的杀孽,禁足是刚开始,之后谁知道要怎么罚?”

纪天星与朱宣头一次有了默契,对视一眼,竟异口同声叹了口气,小声道:“真够疯的……”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

169 大理寺狱

◎他又对上古井不波的一双眼睛。◎

五月京中绿树成荫。

天气悄然无声变得热了, 许多百姓脖子上都挂起汗巾,要将袖口挽到胳膊肘。

街上卖纸面团扇的小摊多了,高档的布匹店里, 厚实的绸缎悉数撤了柜, 摆在外面的都是质地轻薄的麻布丝绸。人走在街上一盏茶的工夫, 便能感到热气从半空照耀下来, 温暖的风蒸在头顶和肩膀。

但临近大理寺狱, 这股热风便转了性, 复作寒凉。

四周都入夏了,唯独监房隔绝了时光,像是罩了只黑沉沉的网纱罩子,滤尽了暖意, 也将金灿灿的日光滤成了冷青色。

不知是天气冷还是冤魂更冷, 人在狱中当值,时间久了,连皮肤都会冻得发青。

五月末,大理寺狱又迎来一桩大营生。

官至四品的赫赫武将触怒天颜, 被皇帝金口玉言落了大狱, 直接从宫里押送过来。

狱卒们得了消息, 各自忙活起来。

有人去请狱丞出面迎接禁军老爷, 有人拎着铁索镣铐,在大理寺狱前等待接洽。

那罪臣很快就押送到了, 不愧是个武官,身姿比一众禁军还要出挑, 挺俊高大, 凤目疏眉, 生得张玉石一样的面孔。

狱吏上前给他戴铐, 没一个能与之平视,皆得举目看人。

狱丞得了消息,从班房踱步过来交接罪犯。

他上下打量一番,似是不大敢认,等看过罪犯额头上的黥印子,方才阴恻恻笑出声来:“老子见的犯人多了,认不清头脸,头上的印子却瞧着熟。”

秦无疾手上挂着一对沉重的铐子,静静看着面前的狱丞。

秦无疾对这张脸熟悉得厉害,如今看着它,宛若看着一张人/皮/面/具。

数年之前,秦家父子锒铛入狱,皆受它酷刑关照,自此之后,它经年扭曲着狰狞着,出现在秦无疾每一个寒气森森的噩梦之中。

秦无疾站在原地,与它良久对视:“丁狱丞,好巧。”

禁军不管他们叙什么旧,只等着签押走人,将册子塞进狱吏手中叠声催促。

狱丞叫人取干笔过来,舔了两口,低头签了文书,再掀起眼皮看秦无疾时,目中带着志得意满的血光,就像鬣狗受了饿,抬眼瞧见一团绵软鲜甜的生肉,喜不自胜。

“秦公子……现在得叫秦将军了。听人说你大难不死,攀上关元成,登了凤凰枝,怎么绕了一圈儿,又撞到我手里了?”狱丞站在大理寺狱幽暗的阴影中,露出半口黄牙,森森笑着,“我这监房人来人往,从没见过回头客。这是天大的缘分。”

“丁大人还在这么个位置。”秦无疾未等狱卒推搡,兀自向前,“你技艺高超,手下得狠,如此听话的奴才,怎得还不见升迁?”

他不入监房,径直朝丁狱丞靠近。

丁狱丞眉头一皱,盯着秦无疾朝自己走过来,他一双眼睛见过多少活肉死骨,一时却瞧不出面前之人几斤几两。

从前那孱弱的、矜贵的、一句恶言都听不入耳的相国公子,满身稚气退尽了,一身瘦骨藏进面前这副健壮的身躯里,眈眈而来,像是头披了人皮的虎豹。

浑身上下,只剩那枚黥印看着眼熟。

那枚黥印子,是丁狱丞亲眼看人抄着刑具,一针一针穿进他皮肉中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