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朔州赎铜案发,孙秉护被押解回京城,孙家拜托王家,王家拜托太子,几经调停才留了这么个郎将位置。孙家引其为耻,关起门来训斥良多,孙秉护的日子过得属实不大舒坦,不说别的,人清减了好多,以前跟王骐差不多身材,现在只留了三分之二的块头,站在王家一对父子面前,苗条得很。
孙秉护见了人,急着直抒胸臆:“崔襄查我查得厉害!狐狸一样难缠!”
孙秉护的确伤了手臂,伤势却不似传扬出来的那样严重,只是样子做得厉害,将左臂缠了个里外三层、密不透风。
谁知崔襄这厮做事太绝,作风太刁钻,甚至带了御医登门,以体恤能臣为名,差人将他包扎解了,亲自盯着他清创换药。
“不盯着太庙守夜的吏人,反倒在我这儿逞威风,明日我便参他一笔!”孙秉护目光狼似的,“还有那姓秦的……王兵部,你答应过我什么,现在又是怎么个情况!”
166 自缢
◎我总有不好的预感。◎
“孙三。”王骐闻言, 冷冷看着他,“你在质问谁?”
孙秉护叫他说得一顿,咬着后槽牙按捺下焦躁, 压低了声音:“王兄说哪里话。这件事上……咱们是一根弦上的蚂蚱, 孙王两家向来交好, 崔襄盯着我, 王家又能得什么好处?秦无疾因祸得福, 咱们冒着风险做那档子事, 就是前功尽弃。”
四下仆从都已经叫退,身边无外人耳目,王骐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方才开口:“坏就坏在那劳什子《狼戎通典》上。”
“谁知秦无疾从哪里掏出这么一本书来搅乱圣听, 陛下听了他的花言巧语, 几日之间对戎索人忌惮至极。我们现在被动得很。”
“他帝心正盛,朝堂上不好下手。”王骐继续道,“我知你报仇心切,但这时候不该你动, 绝不能上赶着落人口实。”
“崔襄问你什么, 你就说你一概不知。人已经处理干净了, 这些不必你来管。”王骐抬起他浑圆的, 肥肉拥挤的下巴,明明是个冷淡矜贵的举动, 倒叫他做得滑稽了。
“施压又如何?死无对证,他能拿你怎么办?”
王骐正说着话, 管事又从门口冒出头来:“主家。”
王珓皱起眉头, 亲自开口:“又怎么?”
管家神色仓皇, 看了孙秉护一眼:“……崔礼部登门来了!”
王家父子与孙秉护皆连变了脸色, 王珓怒视孙秉护:“蠢货!”
“崔襄那人毒蛇一样敏锐,亏你将门之后,行踪暴露了都不清楚!”
孙秉护怕崔襄怕得厉害,想起他那张似笑非笑地狐狸脸就伤口疼,慌不择路,匆匆说要走:“我从府后出去!”
话音未落,却被王珓制止。
“他来都来了,能有此好心,叫你从他眼皮子底下离开么?”
王珓脸色阴沉。
“孙郎将,先躲去耳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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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襄带着人缓步进来,目光在堂上转过一圈儿,朝王珓笑道:“王兵部,这是对我有成见呢,叫我在厅里侯了好久。”
王珓也朝他扯扯嘴角:“崔礼部,大忙人,不好好查案,来老夫这里探病?”
“王兵部问得正是时候,案子恰好有些进展。”崔襄随口道,“礼部怀疑监门卫郎将孙秉护,为报私仇,贼喊捉贼,借职务之便,于太庙夤夜纵火,妄造天道启示,混淆圣听。”
王珓笑呵呵看着他:“崔礼部,有进展了便往深里查,如何特意过来,跟老夫我禀报一回?”
“这倒是由不得我。”崔襄静静与他对视,“还没来得及问话呢,却听说孙郎将不好好养伤,屏退左右,甩了暗中护卫的差人,直奔王兵部府上。”
“孙郎将身上带伤,又是定国侯视如珠玉的幼子,可是怕出什么差池,只能由我亲自过来接一趟。”
“来不及问话。”王珓重复半句,梨木手杖在地砖上敲了敲,“巧了……那就叫孙郎将亲自给你解释解释。”
崔襄脸色一冷,便见孙秉护身上裹着一身麻布衣裳,堂而皇之从耳室走出来。
“孙郎将。”崔襄纹丝不动,只与他笑了笑:“侯府儿郎,如何穿成这副样子。”
孙秉护被他笑得起寒战,硬着头皮答:“近些日子心情不佳,就爱穿这简朴衣裳。”
“郎将心情不佳。”崔襄仍旧笑着,“麻衣草履,散心散到王兵部府上来了?”
“我知道崔大人因何疑我。”孙秉护突然开口,“几日前我是换了巡卫班次,但那事出有因。再过几日便是老军侯的寿辰,我想着抽出时间,到东山与他猎一头寿鹿,我身为人子,孝顺老子天经地义,谁知那天晚上偏生了事……”
“我和那姓秦的有旧怨,在朔州丢了天大的脸面,这事儿满京城谁不知道,我如何不知道要避嫌,将伤势说得重了,就是想避开风波……再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是起了些心机,想着伤得重些,叫陛下看看我的忠心,没准就能官复原职。”
孙秉护这辈子嘴皮子没这么利索过:“崔大人,今日当着王大人的面,话都与你说清楚,我再怎么有私心,那也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你不能强扯些瓜葛,把焚烧太庙这么大的罪名安到我头上来!”
“大人步步相逼,我走投无路,只能来找王兵部帮忙,想求他从中斡旋,却没想到你不好生查案,偏偏盯我盯得这么紧!”
“贤侄啊,稍安勿躁。”王珓此时开口,“崔礼部今日岂是冲你一个人来的。他一路跟你到这儿,等你入府再登门,是想套个紫金钵,连老夫一起扣在里头。”
崔襄眯起眼睛:“这是哪里话。”他又看向孙秉护,安抚似的:“郎将不必忧心,我受天子之命查案,必定只有证据确凿才抓人,只是有怀疑,不是真的定了罪。”
“你毕竟身上带伤,照我的意思,还是留在府中,不要乱跑。”崔襄似乎话里有话,“出门多了,反倒生事。”
孙秉护背后已经湿了一层,叫他放了一马,劫后余生,攥着拳头道:“行、行。”
王珓目送崔襄无功而返。
待孙秉护也离府,王骐擦了把汗:“父亲高明。”
“若方才叫孙三从后门走了,指不定要遭崔襄怎么编排……”
王珓冷笑,拄着手杖往室内走:“老夫与崔家人斗了多少年,他们什么做派,我岂会不知……”
然而事实为证,并非所有事情,都在王珓掌握之中。
翌日,孙秉护在别院中自缢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