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闻幽州卢家有猎鹰伏虎之能。”秦无疾开口道，“卢将军十五岁时亲手捕得一对玉爪野鹰，天子赐号擒鹰将……可是有这回事？”

卢飞旌转目看向秦无疾：“秦时安。”

卢飞旌亦是武人，生得浓眉锐目，眼角尖得像是刀锋，抬头看人时尤显倨傲。“你自幼深居浅出，记性倒是不错。”

“吕将军既有意，便将鹘鸟放出来试试。”卢飞旌抬起手臂，“来人。开锁。”

“万望主家谨慎。”总归有人觉得不妥，低声劝说卢飞旌，“陛下念秦小将军仁孝，允其冠礼，贵妃娘娘此前专门嘱咐过，我们这趟过来恪守礼仪，可不能当面起争端。河东与我北疆毗邻，无论朝堂政见如何，私底下更是不好闹得太僵，如此场面，见了血怕是大有不妥！”

“姑母所言我放在心上。若有不对自会出手。”卢飞旌道，“吕将军既有所求，我如何不应？”

吕迟留了个心眼儿，余光看向关朔，看他纹丝不动，并没有制止的意思，方才咧嘴笑起来，将宽袖捞到两腋，往腰带里一塞，转转胳膊，兴致勃勃笑道：“来！”

卢飞旌又令：“开锁。”

于是笼锁咔嚓一声脱了膛，侍从矮下身子，慌忙往旁边躲去。

猛禽机警如有神，未等他躲到一旁，便如同一道白光，风驰电掣冲出囹圄。

侍从听得脊背上刺啦一声，霎那间出了一身冷汗。

那猛禽分明无意攻击于他，不过飞袭途中蹭了蹭指爪，竟硬生生扯裂了他的两层衣衫，厚实的麻布从后领一路裂到了腰带，漏了满背白花花的皮肉！

看客尤未回神，便见白鹘急停，翼展如席，利爪大张，正冲吕迟面门而去！

康珣吓得惊叫一声，忙不迭抬起金丝折扇遮住双眼。

康瑜、王骐亦不敢见凶残场面，脸色发白，各自避开视线，几人之中，唯独崔襄面不改色，兀自欣赏阶上鹰人相斗。

白鹘利爪狠狠凿在吕迟护臂之上，竟出金石之声，一击不中，顺势便要去啄吕迟的眼珠子！

卢飞旌没想到白鹘被关了一遭，杀性如此之大，皱起眉头，正要去救，便听吕迟赞叹：“好利的爪儿。”话音未落，竟一丁点儿躲闪的意思都没有，左手探出入龙，趁白鹘低头，五指牢牢攥住它脖颈。

白鹘不甘示弱，发出尖锐啸声，利爪狂蹬，扑扇着翅膀低头，要用铁喙去凿他虎口血肉。

谁知吕迟下手比那白鹘还狠，死死按着它小脑袋，扬起手臂，把这鹘鹰腾空抡了一圈儿，右手抄起它两扇翅膀勒到一处，分毫不给圣鸟面子，手法蛮横至极，跟薅小鸡儿也没什么分别。

白鹘被迫翻出白花花、毛茸茸的肚皮来，抓又抓不到人，咬又咬不到肉，岂甘受此大辱，勃然大怒，挣扎不止，可架不住钳住他双翼的人手牢固如铁钳，怕是有万钧之力，如何也挣脱不出，于是连连尖啸，绒羽乱飞，怕是要被他气疯了！

卢飞旌万万没想到吕迟如此胆大，满脸愕然，破了功，忙不迭上前几步：“手下留情！”

秦无疾也唤他：“吕迟。”

吕迟嘿嘿一笑，从腰间扯下黑帛大带，不顾白鹘折腾，往它身上捆了两圈儿，将它绑成只圆滚滚的鸟球儿，又捏住它黄澄澄的尖嘴儿，把鸟球儿背对着自己抱在怀中，语气亲昵无比：“……小白鸟，还挺凶。”

白鹘尾羽炸裂如扇，狂蹬着毛茸茸的腿脚，抵死挣扎，若通人语，怕不是要问尽吕迟十八代祖宗。

卢飞旌从没见过有人是这么擒鹰的，语气艰涩而痛惜：“……从哪儿学来的莽法子！你手轻些！莫把它翅膀折了！”

吕迟闻言抬头，一双碧眼笑眯起来，眉目间狠劲儿未消，竟比怀中目眦尽裂的白鹘更像只猛禽烈兽。

卢飞旌脚步僵停在原地，掌心按住腰侧剑柄，眼中涌上忌惮之色。

“好了。”关朔此时开口，声沉若钟鸣。

“玩够了就放开。”

吕迟还是听从关朔号令的，乖乖把怀里的鸟球儿抱回金铜鹰笼，解开黑带，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胆大包天，还想摸摸它脑门，好险被飞扑过来的白鹘咬断了手指。

若有人细看，他手上分明已经挂着无数血痕，深者近乎见骨，可看他笑意盎然，这手浑不像是长在他自己身上的。

秦无疾眉头紧锁。

崔闲笑了笑，拢着袖子凑过来看热闹：“白鹘鸟可有名讳？”

卢飞旌缓了一会儿，方才回答：“年尚幼，不曾取名。”

他话多了一些，抬抬下巴：“……这只是雌鸟，刚烈易怒，不易驯服，另一只是雄鸟，年纪更小一些，生得神俊，可与之相配。”

“吕将军。”卢飞旌看向吕迟，眼神已与方才截然不同，“卢某看走了眼。好身手。”

“我曾听闻你在应安城的战绩。”卢飞旌又看向秦无疾，补充道，“……你们的。原以为道听途说不足为信，今日得见，我愿信其九成。”

吕迟咦了一声：“怎么还剩一成不信？”

卢飞旌笑起来，反问他：“未曾交过手，我为何要信？”

吕迟也笑起来，盯住他双眼：“我到京城也有一段时日，看不惯许多人，你倒是其中顺眼的一个。”

“将军这么说。”卢飞旌不落下风，两人对视之间火花四溅，“倒成卢某荣幸。”

“鄙姓卢，表字飞旌。”卢飞旌抱起拳来，“白鹘送到，恭贺两位将军及冠。”

“……前路还长。”卢飞旌似乎话里有话，“我们日后再见。”

【作者有话说】

秦将军小课堂：

【1】“轻风乱播漫天雪”句：出自明代徐勃《芦花》江畔洲前白渺茫，萧萧摵摵斗秋光。轻风乱播漫天雪，斜月微添隔岸霜。半夜雁群清避影，数声渔笛淡吹香。琼枝玉树分明见，愁绝怀人水一方。

【2】合卺酒：夫妻成婚所饮的交杯酒。

【3】白鹘：鹘即是隼，出自肃慎地（今东北地区），最俊者谓之海东青。

【4】捕鹰：捕鹰抓脚，吕迟不抓，是他不会，他就是莽，稍微有点失误怕不是就要被挠穿了手，这是主角光环，无任何借鉴意义。

抱着暴躁鸟球儿，下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