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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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无疾今日的公事做完了,径自去见吕迟。

他叫退了屋里的侍从,一边脱大氅,一边垂眼看着吕迟:“这么高兴?”

吕迟仰头看着他,回答:“之前谢元宝说的那匹大宛马,听说伤势已经大好,我准备要过来养。”

“你读书多,帮忙给取个新名?”

吕迟嘴唇仍无血色,但说话时候底气充足多了,底气足了胆子就大。

秦无疾听出他言下之意。

他不仅要秦无疾帮忙给大宛马起名字,他这是想亲自去马厩溜达一圈儿。

吕迟说对那匹大宛马好奇得厉害,很想亲眼瞧瞧马儿的模样其实他什么好马没见过,何至于这么着急?

分明是在屋里闷久了,耐心濒临告罄,想找由头出去活动活动。

于是秦无疾轻声哄他:“名字容我想想。只是不许出去……外面冷,再忍几天。”

吕迟恢复得确实是快。然而张医官仍不许他多走动,仅仅同意他在每日风声最弱、太阳最大的时候起身,慢慢在院里溜达几圈,顶多走半个时辰就要赶紧回屋,老老实实躺着。

吕迟拗不过他,甚至考虑绕过守卫偷偷溜出院子去,然而细细琢磨一会儿,又很快打消了念头。

他清楚自己的恢复情况。

他整个胸膛险些叫阿什特秘然砸碎了,还被张医官开了条大口子,到底是伤得太重,如今呼吸重一些两肋都要生疼,想翻墙怕是都翻不过去,有偷跑的心,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更何况秦无疾盯他盯得很紧。

戎索人发疯般攻城,应安城墙上的鼓声号角就没停过,秦无疾人在督阵,并不时常出现,却早早把伺候吕迟的人亲自筛选过一遍。

现在吕迟满院子都是秦无疾的亲信,还净是些不怕人威胁的傻大胆儿,对秦无疾马首是瞻,能替秦无疾牢牢管住吕迟。

不仅如此,有关吕迟一切,他每天说了什么话、吃过什么东西、吃下多少,他们桩桩件件都要记下来,无论何时,只要秦无疾问起,便要事无巨细向他禀报。

吕迟不习惯被人围着伺候,更讨厌被管束,原本是要发脾气的,但他眼睁睁看着秦无疾这段时日情绪低落,一日日压抑,像根快要绷断的弓弦。

吕迟就闭嘴了,没挑剔什么,暂时不打算跟他拧着来。

外头仗还没打完呢。

吕迟现在是顶不上用了,若再倒个秦无疾,那应安是真的要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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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医官说过,受伤的人绝不能受凉。

于是今年雪还没下过呢,屋里已经点起炭火来了。

吕迟早上刚被人伺候着擦了身子、洗了头发,整个人热腾腾软绵绵的,靠着羊绒垫儿坐着,手里握着只小匕首削木头玩儿,木屑细细簌簌掉了一被子。

他满头茂盛的卷发散下来,披了满背,一路蜿蜒到腰间,上半身穿了件斜襟褂子,细软的白绢布贴着宽阔肩膀,一多半叫头发遮去了。

他微微低着头,聚精会神地削木头,腮边也落了许多头发,乌黑的,打着旋儿,衬得眼睛颜色很浅,一副被照顾得很好的样子。

收拾得这样干净暖和,瞧着都不像是只杂毛小狗了,反倒像只被人娇养在暖室里的绿眼大猫儿。

听说时至今日,仍有好些侍从仍不敢抬头看吕迟。

从前是怕他发脾气,不敢与之直视,现在……说不清了,强壮蛮横的人突然收了爪牙,日日被拘束在榻上,懒靠着,带上点儿弱气,那股劲儿忒冲人,真不敢多看。

实际吕迟却没旁人想得那么娇气,他自小体热,被炭火熏得直出汗,于是偷偷扒拉开衣襟,敞着怀,大半张胸脯露在外头。

伤口裹着新换的药,薄麻布陷在胸肌里,盖出一条深深的沟壑。

秦无疾眼神在他胸前落了落,伸手将他衣襟遮掩起来:“别贪凉。”

吕迟看出他走神,突然问:“我刚才问你什么呢?”

“……”

秦无疾竟没答话,只是垂下眼神,一本正经看着他手中的木像:“这是在雕什么?”

吕迟靠在羊绒垫上笑了,捏着匕首,往他脸蛋上轻轻拍了拍:“瞧瞧,叫我逮到只色鬼。”

秦无疾攥住他手腕,嘴唇贴了贴掌根,他这些日子话很少,竟都没有反驳的意思。

“我问你外头的仗打得怎么样了。”吕迟又问一遍。

“你总不跟我提外头的局势,也不许别人提,是不是?朱宣都敢跟我支支吾吾的,如果没人撑腰,我借他八百个胆子都不敢。”

吕迟盯着他:“戎索人说什么了?”

“一些废话。”秦无疾回答,“没什么可听的。”

吕迟静静看他半天,开口道:“他们要我的命,是吧?”

秦无疾没回应。

他不说话,吕迟就继续说:“眼看要入冬了。一下雪,这仗只会越打越费劲,到那时候就不是看谁的刀枪硬,而是看谁的粮仓厚。”

吕迟盯着他的神情变化:“……今年粮草还是紧张,是不是?戎索人如果就打定主意耗在这儿,再打上一两个月,不光是应安,朔州都不一定能熬得过去,整个河东道又得跟着好一通折腾,这个冬天折损太多,那明年呢?明年又会怎么样?”

“不会有人考虑这件事的。”秦无疾静静看着他,“朔州也能熬过去。”

“所以有甚可瞒的?”吕迟笑了笑,手中匕首削去一块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