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好……好！”石光重新拾起马槊, 眉头紧锁, 阵痛之下已是满头热汗, “守住城门！”

先锋营的参战，顷刻间打乱了戎索人攻城的步调，阿什特秘然直冲吕迟而去，阻拦先锋营深入的步伐, 北城门所面临的压力肉眼可见得减轻。

二王子阿什特格匝未曾擅动, 仍在组织一波一波的攻城，骑兵反反复复冲撞着盾枪兵组成的钢铁围墙，直到与身穿重甲、手持马槊的重骑兵狠狠撞在一起，血肉横飞, 两方人马打得难解难分。

先锋营擅于游走, 疾速穿行在战场缝隙之中, 身后是暴怒的阿什特秘然, 穷追不舍的蛮军骑阵，一路牵制反击, 仍旧不落下风。

想要给守城争取机会，吕迟只能不断刺激阿什特秘然的恨意。

然而被野兽盯住并不是什么好事, 吕迟感到自己被一股极其凶猛的杀意锁定着, 寒毛倒竖, 来不及恐惧, 只觉得浑身热血如汤沸，甚至感觉不到伤口的阵痛。

吕迟不畏难，战意勃发，一路飞箭杀人，几乎无所落空，直到腰上三只胡禄射到全空。

他摸空了箭，心头一惊，猛地抬头振臂，厉声大喊：“来箭！”

朱宣闻声而动，一把将自己的胡禄扯下来，隔空朝他扔过去：“郎将接着！”

与此同时，紧盯着吕迟的阿什特秘然终于找到了机会，眼神森严如同抓住猎物弱点的猛兽，无声之间再次拉满了重弓。

沉重的弓弦拉扯到极致，发出叫人牙酸的崩裂声，重箭脱弦，攻势之刚猛震天撼地。

“嘣！啪！”

重弓弓弦应声而断！

阿什特秘然指间的骨玉扳指当场崩裂，碎出一片细密的裂网，三根手指也被骤然断裂的弓弦剐下一层皮肉，伤口深可见骨！

然而这箭还是射出去了！

长箭之力千钧，狠狠扎进吕迟胯/下战马的后腿，切肉碎骨！

箭扎得太深了，带着倒钩的箭簇牢牢咬进肉里，战马挣动若癫狂，双蹄高抬，昂首嘶鸣，猛地将背上的骑士掀落在地！

吕迟坠马了！

就算他扑到地上滚了一圈卸力，这一跤也着实摔得不轻，吕迟左耳蹭到地上，疼得钻心挖骨，耳中嗡鸣尖锐如鬼泣。

他眼前一片烟尘如天如海，还未彻底起身，阿什特秘然已经冲到了眼前！

阿什特秘然手上的大角弓重弦崩断，已然做废，干脆以弓臂击人，想要捅穿吕迟的脑袋。

吕迟已经躲无可躲，干脆不退反进，双手迎上弓臂狠狠拽上去，拽住就死死不松，眨眼间被拖行十余米，身体几乎腾空，又激起漫天飞尘来！

纵然是阿什特秘然这样杀人如麻的将领，也没想到世间竟有吕迟这样不要命的人，吕迟身上的铠甲重得厉害，脚上仍在找根扎稳，往下沉坠，口中突然吹出清亮的哨声。

是戎索牧人叫停牲畜的马哨。

战马面前有刀枪阻挡，受到大力拉扯，又听到一声朦朦胧胧的哨儿，冷不丁顿蹄转向，阿什特秘然失了准头，大骂一声，竟硬生生被吕迟拽下了马！

尘土翻滚遮天蔽日，两人透过尘雾，终于近距离对上了视线。

阿什特秘然猛地抽出铁鞭，吕迟摸向腰间胡禄。

西北狂风骤起，卷起数层沙！

沉闷的铁声传来，是钝器重击甲胄的声音。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朱宣双眼叫沙尘吹得赤红，只看到吕迟身影飞出几步，轰然倒在地上，口中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沙尘之中，传来阿什特秘然的痛吼。

狂风呼啸而过，带走漫天烟沙，将两人身影吹出鲜明的轮廓。吕迟倒在地上，胸前甲镜凹了一个大洞，载着他方才喷出的鲜血，几乎蓄成一汪小湖泊，他伤重无法起身，但人看上去还算清醒。

几步之外，阿什特秘然跪坐在地上，右眼眶中赫然插着一只断箭。

箭杆从中间位置折断了，木刺支棱，箭尾附着白羽，挂在断处摇摇欲坠。那箭进得极深，整个三棱箭簇已经没入眼眶，眼珠彻底捣碎了，白浆带着血泉喷涌而出，将他半张脸浸了个红透。

两边人马都叫这场面吓得呆若木鸡，直到远处有角声轰鸣，应安北城门突然大开！

马蹄声如洪流，带起大地猛烈的震动，字正腔圆的“杀”字响彻云霄，从城门中喷薄而出。

朔州援军到了！

戎索人自知大难临头，率先反应过来，趁诸人不备将阿什特秘然救上马背。

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阿什特秘然面前下了一片瓢泼血雨，直到眼中一切都融化成浑浊的红雾。唯独几步之外，一片狼藉的战场上，有双碧色眼睛一闪而过，是血海红浪之中唯一的别色。

阿什特秘然嘴唇嗡动，微微转过头，无神地看着吕迟的方向，声音沙哑如锯木：“你的名字。”

吕迟硬是咬着牙爬起来身来：“……不急。”

他支着胡禄袋，强撑着身子站起：“待下去见了阎王爷，让他告诉你爷爷的名讳……！”

话未说完，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吕迟再也撑不住身体，猛地跪倒在地，口中血似井喷。

“不是要杀了我？你来啊！”吕迟仍不罢休，抬起头来，声音嘶哑：“你最好盼着我今日咽了气，否则这只眼就算收个利息……”

“只要老子留着一口气，一定……”

“一定亲手宰了你！”

--

秦无疾见到吕迟的时候，这条横行无忌的疯狗几乎已经彻底失去意识。

吕迟浑身都是血和尘土，发髻乱如枯草，曾经银亮的甲胄破破烂烂挂在身上，胸口镜甲凹了一个大洞，待到拆了甲，脱了衣裳，只能看到胸口也有塌陷的痕迹，缓慢地、微弱地起伏着，像是连呼吸的力气都不够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