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州府不过十几里距离,洪通麾下一名旅帅手中的鞭子,就当着纪天星的面抽到了朔州百姓的身上。
做过多年奴隶的人太知道挨鞭子的滋味,那挨打的汉子几乎没有发出喊叫,只是抱着头蜷缩到地上去,瘦瘦的身子缩成一团,知道护住要害,却不知道往一旁退避。
……他是怕躲闪招来更大的暴力。
他准备好自己的脊背,是要将它舍给马背上的大人物当个靶子,叫他出气,便能留自己一条性命。
叫戎索人硬生生锻炼出的奴性。
若为秦无疾和吕迟闲来无事,同几人讲述过埋伏朔州的见闻,纪天星看不懂这些。
如今看懂了,便是一丝一毫都忍不得。
“放肆!”纪天星心里的火顿时压不住了,策马冲到那旅帅身前,刀柄撞上他手腕,硬生生磕掉了他手中的马鞭。
“光天化日,安敢无故鞭笞百姓!”纪天星勃然大怒,厉声呵斥道,“给我退下!”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来晚了!
111 鞭笞
◎皆大欢喜。皆他娘的大欢喜!◎
军民有别这四个字, 并不是嘴上说说的。
军法明令禁止兵卒对平民百姓奸淫掳掠,旅帅倘若真的犯下了如此大罪,都不用纪天星来说, 斩首示众也毫无二话。
但除去这四大罪之外, 便是无所禁忌, 将领如何对待百姓只凭个人操守。
行路途中呵斥几句、随手往人身上抽了几鞭子, 就算把脸抽花了又怎样?以示惩戒而已, 芝麻大小的事情, 怎么都谈不上触犯军法。
故而旅帅也并不怕纪天星朝他发难。
“此人跛脚走路拖累了队伍,还不长眼往我马蹄子下晃,留他一命不错了,便是教训他又如何?”
旅帅叫纪天星众目睽睽之下缴了械, 怎会有好脾气, 揉揉手腕,抬眼盯住他。
“副尉,押送木材本是咱们哥几个身上的差事。”旅帅冷冷道,“咱上头是洪校尉和韩郎将, 与秦郎将就没什么干系。您这一趟跟下来, 未免管得太宽了。”
“大言不惭!”
纪天星冷着脸打断他:“说这话之前, 不若滚下马来, 脱了你身上那层袄甲,伐上几天几夜的树, 你看你跛不跛脚、拖不拖累!”
“伐桑取木,本就为了以工代赈, 养民生息, 一言不合鞭刑加身, 你养哪门子的民!都像你这么干, 朔州军又与戎索贼子何异!”
纪天星平常话不多,真到用上的时候竟然很能撑得住场面,掷地有声,铿铿锵锵,字句听在耳中像是刀枪错动。
“你们若能恪守职责,妥善待人,秦郎将又何须叫我来盯这一趟?照现在看,我不来才是错!”
旅帅此前只听说纪天星沉闷,没听说他嘴皮子这么好使,竟一时语塞,恼羞成怒:“行……行……知道你们秦郎将现在风头正盛,咱下面人惹不起!”
“……行啊!错处叫你揪住了,你是不是还要砍了我的脑袋?”
“来吧!副尉好神气!官威只管往我们身上使!”旅帅将身上披风一扯,使劲往地上一甩,“来!”
纪天星手下士卒一听这个,无不憋屈得火冒三丈。分明是他们旅帅殴打百姓不占理,反而说咱兄弟们仗势欺人,软刀子挖人骨头,天底下哪儿有这狗屁道理!
而洪通麾下的兵卒也不大高兴,觉得纪天星一行狐假虎威,处处碍眼,更有甚者低声往地上啐了一口,嘀咕道:“狗仗人势。”
这话一出,便是将火气彻底点起来了。
“你说谁呢?”纪天星麾下旅帅听得分明,猛地转过头盯着人,满脸风雨欲来,“混账东西,管好你的脏嘴。”
“不是你们的事,你们乱出什么头!”
“你们旅帅往百姓身上抽鞭子还有脸了!都他娘什么道理!”
“放你娘的屁!”
“放你全家的屁!你算什么东西敢议论秦郎将!”
“有什么不敢说的?就说你们狗仗人势怎么了!”
两拨人马积怨已有几日,这下子便是火星入荒草,轰得炸开了一片,诸人激愤,场面愈发混乱,事到如今,与百姓如何早就彻底没了干系。
“不许动手!”
混乱之中,纪天星厉声呵斥:“我看谁敢动手!”
纪天星手下的旅帅牙都要咬碎了:“副尉!他们欺人太甚!”
“我说了不许动手!”纪天星脸色铁青,往死里压着火气,“谁敢抗命,待郎将回来我拿他是问!”
然而纪天星的隐忍显然没有得来对面的退让。那旅帅见教唆他们动手不成,气焰更盛,将他们逼得步步后退,又反污他们仗势欺人。
而真正能压住场面的洪通洪校尉……他从一开始便一言不发。
是陷阱。
纪天星后知后觉地想,而后脊梁上出了一层冷汗。从第一鞭落在百姓身上开始,情况就不对了。
此处距离州城不过几里地,北大营近在咫尺,洪通连夜里休息都退让了,现在又急些什么?
纪天星背后是秦无疾,他现在怀里揣着秦无疾的郎将铜牌。区区百姓有什么要紧的?纪天星才最有搞头。
身后一言不发的洪通也好、面前这口出狂言的旅帅也好,他们等待的只有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