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1 / 1)

普苏达见识不如秦无疾,更从未站在朝廷的立场审视西北局势,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心头大撼,几乎讲不出话来。

他这些年潜伏朔州,身处险要,更视戎索为一生劲敌,从来把雁门关的艰难反抗视为理所应当,却不知关朔竟身负如此打压,一城得失,还有这么多水面之下的牵扯。

普苏达攥紧拳头,只觉得胸中一股凄凉气难以言说。

他们日日夜夜期盼的收复朔州……兴许在朝廷眼中,并没有他所想的那样急迫。

可那些流离在外屈辱为奴的中原人呢,他们又有多少人等得起这样的“制衡”?

“但现在不同。衣颉可汗的踪迹之于朝廷,就是最大的诱惑。朝廷再没有推脱的理由。”

秦无疾对他无心安慰,只是将这些天所思所想悉数道出。

“收复朔州,生擒可汗,越王拿着这八个字,便能以天子名号,从朝廷带来大量的支援粮草、兵马,兴许要超过这些年支援的总和。”

“若非如此,前些天我们根本没必要冒险入州府。”秦无疾看一眼吕迟。

“……在他们率大军往朔州来之前,我们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好校尉。”吕迟笑着揶揄他,“外头还有乐子可寻,与我直说便是了。”

秦无疾脸色凝重,眼神牢牢攥着他:“生死攸关不是玩笑。”

“生死攸关才要当个玩笑。”吕迟却不管他严肃神情,仍带着笑,还用膝盖顶顶他膝盖,“别皱你那两条眉毛了。”

“洒脱点儿!还有什么能叫我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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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刺部的军械库失窃了。

又是纵火转移视线,一夜之间,库中整整二十具皮甲、五十余把弯刀不翼而飞。

朔州州府西院,屋中烛火袅袅升烟,飘散着淡淡的香料芬芳。

奴刺首领与垓楚单膝跪倒在阿什昆毕察面前,皆是汗流浃背,不敢抬头直视可汗天颜。

“中原有句话叫事不过三。”衣颉可汗合上手中的兵书,“垓楚。”

垓楚连声叫可汗,壮硕的男人几乎是趴伏在地毯上,屈辱得满脸通红,汗珠从额角一路淌下,流入茂盛的胡须中去。

衣颉可汗站起身来,绕过桌案走到他面前,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袖中薄刃贴着可汗的手腕滑出,雪亮的冷光在垓楚耳边一闪而过。垓楚头皮霎时感到一股冷意,而后长辫落地,一阵灼烧的温热顺着耳后蜿蜒而下。

带着完整头皮的长辫坠落在地,染红了缠枝纹蔓卷的羊毡地毯。垓楚半边肩膀被鲜血浸透,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咬着腮帮,不敢发出半声哀嚎。

“以发代命,这算我饶了你第二次。”衣颉可汗垂眼,拾起长辫放在垓楚掌心,又拍拍他肩膀。“第三次,便是拿命来抵。”

垓楚牢牢攥着自己的长辫,拳头重重捶在胸口,目红如血:“遵命!可汗!”

等到衣颉可汗将目光转到奴刺首领身上时,首领已然吓得瘫坐在地上。

血腥气渐渐在屋里弥漫开,连烛火的香气都遮盖不住。

“找到那群人。”衣颉可汗深深望着他,“不要再让我失望。”

衣颉可汗归为一国之主,自然懂得恩威并施的道理,赐垓楚伤药,又将自己最得力的达干派遣给他。

垓楚这回是拼了命去查,眼见着有所进展,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线索竟然指向了仆珀人的聚所。

有人亲眼看见受了伤的小贼往这边翻,甚至还指出墙脚下的血迹。

戎索与仆珀关系之密切,垓楚自然明白。

但早些时候,为了清查奸细,戎索士兵与仆珀商人已经有过一次冲突,不如破罐子破摔,有一次就不怕有第二次……!

垓楚咬咬牙,急得什么都顾不得了,脑门子一硬便要闯进去清查,却被衣颉可汗的达干当街拦了下来。

达干与可汗乃是同姓,名叫阿什昆侉骨,研习多年古籍,还是当今可汗的汉文教师,偌大一个朔州州府,唯独他有资格穿着一身中原儒衫招摇过市,膀大腰圆,将宽松的丝绸衣带撑得满满当当。

“这是奸计!别冲动!”

侉骨按着他的胳膊:“你要真进去了,只会有三个结果:戎索和仆珀交恶,朔州少一员大将,你丢了自己的小命。到时候谁能得利?”

垓楚瞪着眼睛想了一会儿:“他娘的……什么意思?难道是中原人引我过来的?”

“对面有高人。”侉骨拉他回府,“这事儿不该这么查,回去!我们见过可汗!”

垓楚叫这明刀暗箭扎成了刺猬,差事办的不利,连头皮都丢了,好几宿疼得睡不着觉,恨中原人恨进骨子里:“找我说该把朔州城的中原人都杀光!杀光便没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你们武官……是不是真的不长脑子!”侉骨拽着他,怒其愚蠢。

“齐人伪善,顾忌名声,前几个月还拿阿什特小王换了足足八千个老弱病残。这群中原奴隶活着,便是稳稳拿在手里的人质!”

“人质在手,他关朔就不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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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娑纥人反叛数次,我们以雷霆手段应对,那群娑纥人已经跟汗国离心。南征在即,我们不能再把仆珀推到敌人的位置上。”

侉骨站在衣颉可汗面前。

“我不知道暗地里的中原人是什么来头,但他一定熟读兵法,这番作为包藏祸心,一次冲突不足以损毁我们和外族的关系,但次数多了,难免树敌太多,他意在长久,想叫我们孤立无援。”

“达干以为,他们是想让我们与仆珀交恶,还是真的想要这些甲胄兵器?”衣颉可汗摩挲着硕大的黑曜石扳指,“说说想法。”

“就怕此人贪心,挑拨离间要,甲胄兵器也要。”侉骨回答,“现在看来,前几天有人潜入州府不是错觉,分明是在探路。可汗的行踪已经暴露,这群鼠辈,怕是意在暗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