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迟偶尔想着,或许是因为秦无疾书读得太多了,油墨都浸到了眼珠子里去, 方才能浓得瞅不见底, 还总是显得心事重重, 很少快活。
但吕迟并不可怜他, 多少觉得他活该:“叫人家给你办事,你倒是说两句好听的, 骗骗他又怎么了?看他那耗子胆儿,通敌叛国这种屁话说出口, 你是生怕吓不跑他?”
秦无疾淡然开口:“事实如此, 何必避讳。”
吕迟眉头皱起来:“我就烦你这样……你到底是欺负他呢、还是折腾你自己呢?”
秦无疾顿了顿, 并未回答, 只是静静望着他。
吕迟开始尚无知觉,过一会儿却叫他看得心里发毛。
说来惭愧,自从那一夜吕迟被秦无疾“伺候”过一回,他便不大知道该怎么跟秦无疾发脾气。
当夜秦无疾说得好好的,是“怕吕迟弄太久耽误正事”,才主动帮帮忙。
吕迟当时真心觉得说得通,半推半就叫他摸了,被摸得浑身舒爽,魂飞天外,爽完了倒头就睡……
翌日清醒过来,吕迟脑瓜子终于开始转了,终于觉得忐忑,总觉得是自己占了人家便宜。
秦无疾自那之后就没怎么理睬他,更对此事闭口不谈,吕迟只能自己绞尽脑汁去想,莫名其妙觉得自己好像欺负了个清清白白的黄花姑娘。
若叫张老头子知道这件事,想必又要将他骂得狗血淋头。
可秦无疾既不是黄花姑娘,还自己上赶着往吕迟身上贴,他有什么可委屈的?
分明是秦无疾自己伸的手,摸完了又不乐意……
娘的,管他乐不乐意。吕迟恶声恶气地想。
有种把他自己手剁了!
吕迟最厌恶束手束脚,他自己不好意思是一回事,别人给他脸色看却是另一回事,如今看秦无疾这副八风不动的模样,突然觉得他可恶起来。
吕迟讨厌犹豫,讨厌进退维谷的困境,堂堂正正回瞪他,猛地将身上的长袍扯掉,就像扯掉蛛丝一般纠缠着他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他长袍下是麻白的窄袖里衫、褐黄长裤,手腕上系着薄皮臂甲,腰间一条长带裹着,叫麻衣紧密地贴着皮肉。
“巧了,你心里不痛快,老子看你也不痛快。”吕迟直勾勾盯着秦无疾,扭了扭脖子。
“在这破地界闷得够久了,有些阵子没动筋骨……趁天没亮,比划比划?”
秦无疾仍不发一语。
吕迟与他对视良久,久到以为他要出言拒绝,却见秦无疾突然起抬手,近乎粗暴地将身上的长袍扯了下来,同样身着麻衣臂甲,大步朝吕迟靠近。
“哈!”吕迟嚣张地笑了一声,身影一晃,眨眼间贴到他面前,抬臂出拳,势若雷闪,心道管他什么是非曲直,还是打一架来的得劲!
秦无疾面无表情地挡住脸面,反手攥住他手臂,将他往自己身前拽了半步。两人贴得很近,就像那夜在草席子上贴得那么近,秦无疾垂着眼睛,一肘凿向他胸口……
两人赤手空拳打在一处。
他们都是被敦促着杀敌的武将,是靠人命往上爬的造杀孽者,打架便是要发狠,根本不避要害。
“这几招是方守田教你的?”吕迟躲开他的掌风,“有点意思。”
秦无疾沉默不语,又屈指擒向他肩膀。吕迟拳脚功夫是自己胡乱练起来的,未得章法,只求打得赢,从前揍他揍得游刃有余,欺负他就像欺负羊崽子。
等秦无疾体魄转好,更耐得疼,打架时用上他金贵又灵巧的脑子,吕迟便渐渐占不到上风,越打越认真。
他们拳脚相加不知多少次,对彼此太过熟悉,到现在输赢只在分寸之间。
于是他们都不敢走神,要更谨慎地关注对方,更仔细地倾听着对方的喘息,无止息地猜测着对方的动向,寻求彼此连自己都不知晓的破绽,直至数十招未分胜负,相互绞缠着陷入僵持。
秦无疾的手臂上传来结结实实的疼痛。
吕迟跟他切磋从不留手。
秦无疾微微低头,看着吕迟近在咫尺又凶又亮的眼睛,心口似乎也叫他用这明亮的眼神桎梏着,发出阵阵难言的酸痛。
秦无疾总是在吕迟背后久久地注视着他,事到如今自然能看得懂……吕迟和他所想并不相同。
方才吕迟的长袍被他粗暴地撇到了地上去,再遮不住躲在他耳珠下的牙印。
那印子堂而皇之晾在越来越明的日光之下,写满秦无疾难以见人的私欲,而吕迟却分毫不觉得什么,他坦荡得光明磊落。
秦无疾几乎在受着凌迟。
私事上,他没能控制住自己,不知分寸对吕迟有逾矩之举;公事上,他又堂而皇之地威胁无干者背家弃国,利用他的善意行小人之事。
礼义廉耻皆不顾,试问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君子?
吕迟瞅见他眼中冷冰冰的怒火,颇有些不知所谓,隔着皮质臂甲,竟然发觉自己竟然叫秦无疾抓疼了……好小子,力气又变大了。
吕迟低喝一声,电光火石间伸腿扫他下盘,肩膀前顶,脱开桎梏,叫两人拉开距离。
“……再来?”吕迟抬眼问他。
“来。”秦无疾冷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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荧拙被结结实实关在柴房里,对先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直到今日早上秦无疾给送饭……那摘了胡子的中原校尉走到近前来,俊秀的眼下赫然一片青紫,像是被人重重锤了一拳,荧拙吓得饭都不想吃了。
只求活命的娑纥商人脸色发白,恨不得腿肚子打哆嗦:“戎索人找过来了?打起来了?”
中原人讲究礼法,心通常没那么狠,秦无疾更是个讲道理的校尉,就算荧拙倒了戈,还能斯斯文文听他辩解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