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呵。”吕迟轻飘飘地说着不得体的话,“小媳妇儿不害臊。”
“别说话了。好生待着。”秦无疾语气终于强硬起来。他托着吕迟手肘, 默念无数遍“不可趁人之危”, 才忍住往他骨缝里狠狠捏一把的冲动。这人满口荒唐言, 有时候实在欠收拾。
吕迟哈哈笑了两声, 安分下来,滑头得很,惹了人,又不给人家发作的机会。
时间在众人的疲惫的身影中川行而过。
晚霞褪去,燕水口中点起篝火,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草药和硫磺气味,是雁门关燃起的杀鬼药,防止疫病、辟邪除秽、还能驱散蛇鼠毒虫。
对于许多关兵来说,这气味辛辣的熏烟更意味着劫后余生。
然而就算嗅着杀鬼烧药,燕水口大多数人此夜都没有睡好。
夜幕之中,偶尔还能听到有人在睡梦里发出惊慌的叫喊。
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于是没有一个人出言计较。
关朔今夜下榻校尉府。
大都督披着斗篷,面前是河东道舆图,巨大的画轴悬挂在木架上,从太原城画到了天海山脚下。他低声咳嗽两声,目光久久停驻在代州、朔州与云州之间。
房中的灯火一夜未熄。
破晓之际,神铠营两位骑兵从校尉府出来,策马往关城去了。
此后数日,关朔亲自坐镇燕水口,数次退敌于隘口之外。
他排兵布阵之纯熟,对战局把握之稳妥,远超燕水口任何一位校尉。没办法,这是叫戎马岁月一日日磋磨出来的经验,活生生摆在面前,比百页兵书更管用。
秦无疾耳中时刻留意着角鼓鸣金,只要有空便登上城楼,远远望着城楼下的兵阵分合,一言不发,几乎有些着迷。
关朔有时知道他在城楼上,便把他叫到身边来,并没有额外教他什么,只是允许他旁观。秦无疾感恩,静默无声地学,更在心中对他添上一份近似师长的敬重。
翌日,代州大都督亲自下达了一道命令:“燕水口伤亡众多,即刻重整编制。”
“秦无疾临危多智,护城有功,官升一品,酌补将官空缺,领职旅帅。”
命令在气氛紧迫的燕水口掀起小小的波澜。从九品的养马官,一下子变成了八品上的隘口旅帅,这步子迈得好大,眨眼间跟吕迟平起平坐了。
诸人乍一听觉得惊诧,再想想又觉得理所应当,更觉得是个好消息。
秦无疾领着人支援草药庐,留住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眼见着山穷水尽,他又带着手下那些群头和马子上了城墙,替兄弟们守住了最后的半个时辰……实打实的血汗,大家都看在眼里。
燕水口如今将官凋敝,几个旅帅死的死伤的伤,眼下还能活蹦乱跳的也就吕迟一个,秦无疾若不顶上来,还有谁能上?
也算是众望所归了。
秦无疾这边听到消息,自己还没作什么反应,谢元宝却先激动坏了,满脸通红,一叠声叫他:“押官!押官!恭喜押官!”
身边人笑他:“叫什么押官!现在得称秦帅了!”
谢元宝脸色通红,赶忙又改称谓,咧着嘴笑,几句话说得颠三倒四。
跟这手舞足蹈的小瘸子比起来,秦无疾安稳得多,只是拍拍他肩膀,把他按在原地不叫他蹦跶:“籍册已经修订得差不多……日后马厩劳烦你照料。”
谢元宝激动不已,频频点头:“押官……秦帅放心!秦帅放心!”
各个群头和马子,想着秦无疾出人头地,兴许咱今后也有条大人脉可走,也都喜上眉梢,与有荣焉。
庆贺就止步于此。
敌军未退,尚在勾注山外虎视眈眈,说什么吉祥话儿都不是时候,秦无疾即日领好兵马,整合队伍,久违地穿戴起皮甲铁胄,参与到巡防戍守中去。
踏踏实实,稳稳当当。
看那有条不紊的样子,哪儿像是第一天当旅帅的人?
在草药庐中养病的方守田闻言,仰头干了满满一碗苦药汤,抹抹胡茬子,对张医官道:“此子日后当是个人物。”
张医官是整个雁门关最早说这话的人,捋捋花白胡须,但笑不语。
吕迟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
路申与他擦肩而过,之后问赵阜:“秦无疾升官,吕帅得意个什么劲儿?”
赵阜正光着膀子劈柴,闻言撂下斧头蹭了把汗:“你没觉得吕迟待他不一样?把他看得比眼珠子还重……他自然得意。”
路申闻言往吕迟的方向看去,正看见他又去给秦无疾捣乱,手上乱七八糟的,秦无疾愠怒,一手将他挡开,却没跟他发火。
路申嗤了一声:“你对你的眼珠子是这么好的?还来个猴子偷桃?”
赵阜笑着骂了句脏话。
戎索人的骚扰源源不断。其中一次偷袭是在深夜子时。
吕迟与秦无疾当日正是共同值夜。
这俩旅帅好得像是一个人,配合起来天衣无缝,吕迟更是仗着自己夜视的好本领,猫戏耗子似的把戎索人往沟里带,生擒了三十多人,借着篝火绑成一大串儿,当夜便带进了校尉府。
单春在校尉府守夜,与秦吕二人交接俘虏。
冷面郎将举着火把,没搭理拿鼻孔看人的吕迟,火光往为首的俘虏身上一照,对左右吩咐道:“去叫中郎将与都督。这是个中将军。”
秦无疾问吕迟:“你方才怎么没看出来?”
吕迟咂咂舌头:“你当我多有见识……撅着腚拔草喂羊的小奴隶,从哪儿见那么多人物?”
他踢了踢那满眼喷火的中将军,用戎索语问他:“你们那小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