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同骑的好处倒是此时显现出来了。前头的人掌舵领马往岔路上钻,后面的人但凡意志稍有清醒,便硬是抬起手臂举弓反击。
但伤重的人总有力竭的时候。
他们趴在前人背上,口中喃喃说了两句话,眼神涣散,慢慢没了生机,只剩尸体替兄弟挡了满背的长箭。
渐渐离开的生命压在活人的脊梁上,沉重万钧,幸存者眼眶发酸,顾不得有多余的反应,咬着后槽牙遍寻生机。
秦无疾背后的关兵同样逐渐没了力气,粗重的呼吸靠在他肩膀上,越来越沉。秦无疾也受着伤,口中腥甜,如同含了一把铁屑,硬是挺起脊背,撑着他的身体往前护了护。
黄沙与烟灰之中,有一片烧起的房顶,木梁在火势中坍塌下来,发出轰隆隆的响声。
秦无疾心跳骤然加快,胸膛中回荡着咚咚的巨响。
终于……
终于找到了……是生是死便看那一处!
秦无疾扯动剧痛的喉咙,脖颈上青筋暴起,尽可能发出最大的声音:“燕水口诸军!”
“随我去火下!”
“助吕帅!擒贼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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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戎索长大的人都知道,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纵火乃是大忌。
火是草原上最狂暴的死神。
大风起兮,烈火漫卷,牧草烧焦,牛羊葬身火海,整个部族都将失去活路。但这里没有牛羊,只有汗国的仇敌。
阿什特歇历从未这样玩过火,他借用了死神的力量,像他的父兄一样掌握了杀伐的权柄,看着遍地烧焦的、乱箭穿心而死的敌人,灰尘下的脸因为快意而隐隐颤抖。
“杀……杀……!”
歇历小王大笑起来,纵马狂奔,将所剩无几的亲卫抛在背后,目光利剑似的,搜寻着断壁残垣中的活口。
村中刮起一阵大风,将他满头长辫吹得飞舞起来。
地窖外的火叫沙尘掩埋着熄灭了,草叶飞卷,尘土漫天,大沙村陷入一片扑朔的昏黄之中。
歇历叫浑风吹迷了眼,勒起缰绳。
就在视线朦胧的霎那,他余光之中闪过银白的一点。
歇历心头大震,野兽似的竖起浑身汗毛,抬起头颅,正对上茅草檐上飞身而起的赤红身影。
歇历小王大骇,电光火石之间,提双臂护住脸面。
锐利的箭头自上而下,穿过沙尘,径直撞上厚重的铁护臂,发出镫锵巨响。
只见长箭跌落,在铁臂上生生凿出个大坑。一箭余威震得歇历小王整条手臂没了力气,险些从鞍上摔落。
歇历双腿夹紧马肚,来不及收起胳膊,腋下一阵剧痛,随后天旋地转,终究滚下了马。
歇历大怒,生生将长箭从腋窝中拔出,三棱箭头带出一串血肉。
他疼得怒吼起来,年纪不大,却也算个豪杰,受如此重伤竟还敢开弓,擦出火箭朝屋顶飞射而去,将茅草与木粱烧得猎猎生风!
吕迟骂了句脏话,迈开长腿往隔壁屋檐上飞奔,躲开猛扑的烈焰,单膝跪地撑着身子,张弓又是三箭,将歇历身后赶来支援的戎索人脸颊射了个对穿。
歇历盯着他,犹如盯着草原上恶性难驯的野鹰,连续五箭射出。吕迟一骨碌在房梁上滚过,锐利的箭簇擦过他的右臂和右腿,留下寸深的血口子,半空滋开两条血花。
这狗人啐了口唾沫,还有闲心滚回去,伸长手臂将房梁上的长箭一把薅下来,当即往自己弦上安,随后三箭齐射。
这是从单春那儿偷学来的功夫,只是还没琢磨到家,皆未中。
歇历腋下剧痛,鲜血将整条胳膊染红了,再没射箭的力气,一骨碌滚到墙后,抽出腰上的长弯刀,双手并持,气喘吁吁等吕迟靠近。
他忌惮着头顶,忌惮着眼前,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却猛然踩住飘忽的地窖口。
歇历眼瞳大震,撑开双腿稳住重心,仅仅这么霎那分神的功夫,便有一刃弯刀冷冷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有人用戎索语沉声问道:“大人?”
歇历紧皱眉头:“大胆!松开!”
于是吕迟沙哑地笑了起来:“真他娘是个贵族……”
歇历大骇,意识到不对:“你会戎索语……你是什么人!”
吕迟将抢来的弯刀贴在他皮肉上,蹭出一串血珠子:“关你屁事。”
戎索亲卫队远远看到歇历小王的战马,却不见马背上的主子,四周唯有尸身,接连大惊,前来探查情况。
然而数人转身入小巷不过数十步,便一个个谨慎地退了出来,死死盯着挟持阿什特歇历的吕迟,不敢妄动。
歇历脸色难看至极,仍在追问:“你是戎索人。还是中原人?”
吕迟冷冷笑了一声:“再多说一句,老子割开你喉咙。”
秦无疾一路上听戎索人高声疾呼,众多骑兵脸色大变,调转马头朝火下奔去,连关兵都顾不得了,便知道吕迟应当已经得手。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大喊着,四处召集燕水口残部,将四十余人统统带到燃烧着烈焰的废墟之下。
轻骑入窄巷,果不其然见到挟持住戎索头目的吕迟。
秦无疾将身后精疲力竭的关兵交给同僚照顾,策马赶到吕迟身侧,所行之处旁若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