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把你的嫁妆分配得挺明白,那几个丫鬟,你唐家的表妹,还有你舅舅,甚至连陆蓉和陆廖霁的份都罗列好了……”

话说到这处,陆之昀冷嗤了一声,又问:“那我呢?”

“在你的眼里,我可能什么都不缺,所以也就没有必要给我什么安排了,是吗?”

陆之昀平素是个话极少的人,今日却自顾自地质问了她这么多的话。

沈沅能觉出他心中的愤懑来。

这也是二人成婚后,她和陆之昀第一次将矛盾摆在了明面上。

或许再说下去,他们还会跟寻常的市井夫妻一样,发生一些争吵。

但是事情已经到了今日的这种地步,眼见着自己都快要生产了,却又终日高烧不退。

沈沅觉得,纵是陆之昀不甚情愿,她还是得将事实抛在他的面前,同他好好地交代交代身后事,也好让男人有个提前的心理准备。

“官人。”

沈沅轻轻地唤住了他。

她盈盈的眼眸上,那弯精致的拂烟眉也颦了起来,语气稍显沉重道:“官人…我也没预料到,我如今的身子会变得这么差…再说您也知道,我本来就有很严重的心疾…说不定就是活不过二十……”

话还没说完,陆之昀便厉声打断了她:“不许你这么说。”

在被男人训斥后,沈沅的心里还是感到了震慑,甚至亦有了某种难言的委屈。

毕竟死生之事不是她一个凡人能够控制,可显而易见的是,陆之昀是不能理解她内心的恐惧的。

沈沅的浓睫低落地垂下了时,柔弱的水眸里,还是不受控制地涌出了几滴清泪。

可她不像让陆之昀瞧见自己的泣态,既是被他禁锢在怀,还动弹不得,便将脸蛋侧了过去。

她刚要伸手为自己将面上的泪水抹去,陆之昀却突地用指抬起了她的下巴,亦板正了她的脸。

他看着她的泣容,亦知自己适才的态度是有些过于严厉,甚至也可谓是凶蛮了。

思及此,陆之昀也将声音放得低缓了许多,漆黑如墨的眸子边逐着她躲闪的眉眼,边道:“沅儿,你看着我。”

沈沅见男人的态度温和了许多,也没再如适才那般抗拒,待迟疑了一瞬后,还是掀开了眼帘,再度同他对视。

他那双凤目蕴着的情愫很是复杂,沈沅并不能将其弄懂和看透。

“你不会活不过二十岁,至于你的心疾,我也会在大祈各处遍寻名医,一定会寻到能够治愈你的医师。”

“你会平安地生下我们的孩子,身上的高热也会很快褪去,等你生产的时候如果真的逢上了下雨,我也会在产房里握着你的手,陪着你生。”

“我不会让你们母子二人出任何事,你一定要相信我。”

话说到这处,陆之昀亦力道极大地攥着指骨,将她写的那封遗书慢慢地揉进了掌心里。

沈沅循着他的动作看去时,却见那张帛纸已然被男人狠狠地揉皱成团,并被他放在了书案上。

陆之昀瞥见了沈沅的神情,在听完他的这番话后,她怯生生的脸蛋上显露的只有懵然和无措。

可沈沅的性情最是温柔,许是因为感知到了他情绪的不佳,纵是自己的心情还未平复,却也尝试了多次,想要启唇给他些回应。

陆之昀清楚,沈沅的心里并没有真正地安沉下来,她还是因为前世的惨死,还有今世的病痛,对未来的一切感到惧怕。

沈沅则决意先摆出一副柔顺的姿态,来中止二人的对话,她知道陆之昀不愿意她提起身后事,也很忌讳死这个字,那她日后就不会再在男人的面前再讲起这些事了。

她刚要开口回复他,陆之昀却在这时倏地倾下了峻挺的身子,亦将微凉的薄唇轻轻地覆在了她的眉心处,很是珍重缱绻地在上面印了一吻后,方才低声问道:“你还记得在扬州时,同我说过的话吗?”

男人的声音醇厚且温和,沈沅的身子亦渐渐地放松了下来,回道:“嗯,妾身还记得,官人指的是哪句话?”

陆之昀想起了前世在沈沅的坟前,同唐禹霖的那番交谈。

他那时不了解沈沅,却也通过了唐禹霖的言语,得知了原来沈沅一直存的心愿,是想开一家书院。

陆之昀不知以书院做为诱惑,能不能让沈沅的情绪被安抚下来,但是如果真的让她开一家书院,于他而言是不费任何力气的。

整个大祈的各个布政使司中,他坐拥的书院就有近百家了,京师亦有个二十余家,这些书院的掌院亦可帮他留意着即将输送到科举考试中的人才。

沈沅若想开,开几家都不成问题。

不过凭她的性情,定是想将一切都亲自为之的,她若是想这么做,他也可依着她的心意和兴趣来,给她一个能够从头到尾,将书院经营起来的机会。

“你不是说过,想开家书院吗?”

陆之昀淡声问罢,沈沅的眼眸难以置信地阔了起来。

还在扬州时,陆之昀问她,到底愿不愿意嫁给他。

沈沅那时清楚,既是招惹到了他,凭他的手段和权势,自己是逃不掉的。

可却还是想要再试探试探他的态度,不想那么轻易地就答应他。

当她同陆之昀提出想要开一家书院的事时,也觉得自己的话说的离谱又可笑,陆之昀松口答应了她后,她还觉得不可思议。

等她同陆之昀成婚后,很快便有了身孕,开书院的这件事也就变得愈发的遥不可及了。

沈沅操持着府务中馈,忙于同寇氏斗法,也愈来愈觉得,经营书院可能真的是她永远也实现不了的梦想了。

现下陆之昀又同她提起了这件事,让沈沅觉得震惊的同时,心中还冉起了久违的,令她激越万分的兴奋。

她的水眸亦变得盈亮了许多,音腔软软地问道:“官人…您的意思是不是说,我可以开一家属于自己的书院?”

陆之昀面色未变,可沈沅的这副神情,却是他从未见到过的明媚和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