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1 / 1)

她笑起来,像小时候一样在他头上拍了一下,“咱们哥儿还是这么不着调!这话叫人笑掉大牙的,下回不许说了!”她低下头,鼻子隐隐发酸,“我什么都不会,这些年就学会伺候人了。我做你的使唤丫头,针线茶水都成。”

永昼霍地直起身,眼神凛冽得冰似的,沉声道,“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想了十年,盼了十年,好容易把你接到身边,不说锦衣玉食的供养你,反倒让你做奴才侍候我?”

锦书被他一斥忙噤了声,低头揉着衣带说,“我是怕你难做人,万一有个闪失……”

他气得微喘,也不知是被她那句话触怒了。他知道自己性子暴戾,有时候会控制不住。他随性惯了,做塔布囊(相当于驸马)时就是这样,对谁都能撒气,三句话不对就抽刀搏命,那是蛮族的处事方法。可她不是鞑靼人啊,她是至亲,是另一个自己,就像是他身体里分离出来的另一半,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重要。

他趋前把她小小的身子按进怀里,心头打突,整个胸膛都是甜的。偷偷吻了吻她的发,他说,“你不做我的阏氏,左右两翼的首领来讨人,让你做他们的小老婆,你愿不愿意?你是跟着我,还是跟着那些臭烘烘的鞑子?”

怎么需要做这样的选择?这是她始料未及的,一边是鞑靼人,一边是亲弟弟,真叫人哭笑不得。

她无奈笑道,“这么的可不像话,就是做样子也说不过去,还是想别的法子吧!”

他的手臂收得愈发紧,“你不想时刻和我在一起吗?咱们历尽了苦,总算能够日日厮守了,我绝不让你离开我半步!”

锦书轻轻推他,可怜见儿的,在鞑靼久了,汉话难免会理解偏颇。她摇了摇头,“不对,不该用‘厮守’这个词儿,咱们是手足,这么说不合适。我想和你在一起,可也不能用这手段呀,天理伦常在上,顶着这名头,也忒叫人尴尬。”

永昼直起身,脸上现出一股子离经叛道的执拗来,咬着槽牙说,“不是顶名头,我真要娶你!我要你做我的阏氏,一旦夺回江山,我就废了那个鞑子,你就是大阏氏,将来是大邺的皇后。咱们共享天下,绝不落半点在别人手上!”

锦书像只刚被关进笼子的鸟儿,惶恐不安地瞪着永昼,猛回过神来,当即又便被他这席话震得魂不附体。耳边仿佛有几十架风车在转,嗡鸣声一阵大似一阵,要把她卷进旋涡里,撕成千万片似的。

“你大约是疯了!”她羞愤难当,涨得脸色通红,“这是能说着顽的吗?你再这样放肆我可要恼了。”

永昼垂手站着,眼神铁一样的坚定。她难以接受自己的亲弟弟有这种心思,这是人之常情。礼仪之邦的教条对他来说那么远,他是死过一回的人,还在乎什么所谓的人伦!他只知道自己爱她,她就是家,倾注了他所有对温暖的向往。有她他才有力气活下去,才有力气作战。他所做的一切不为自己,只为匡复大邺社稷,为了还她锦绣河山。

要留住她,想尽一切办法把她绑在身边。这世上没有相伴一生的姐弟,只有厮守到老的夫妻。他不能让她跟别人,这个法子是最保险的。

他提了提嘴角,“疯了就疯了吧!咱们本该就是一体的,你不爱我吗?你没有对我日思夜想吗?我熬得油尽灯干,活到今天也是为了你。这世上没有能叫我牵挂的了,我和行尸走肉没有分别,如今看见了光,哪怕是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能撒手!锦书,咱们都是最苦的人,不该互暖么?你心里还有宇文澜舟是不是?”他凝视她,失望至极,“你怎么能爱他?他是屠杀慕容氏满门的刽子手,手上沾满了大邺皇族的血!你想想皇父,想想母后,想想贵妃娘娘,想想哥子们!他们都瞧着你,你还在念着他吗?忘了他吧,他能给你的,我一样能够。你不想让江山重姓慕容?不想让玉牒继续下去?咱们的孩子,那才是血统最纯正的人间帝王……”

“你住口!”她濒临崩溃,失声喝道,“你中了邪魔吗?你再说,我绝饶不了你!”

永昼的嘴唇抿得死紧,额头青筋凸暴。他慢慢点头,“我明白了,你忘了仇恨,你被他放在蜜瓮里,泡得连人都不认得了。”

锦书头疼欲裂,她捧住脸喃喃低吟,“不是的……我没忘记……我只是爱他,没有办法。”她痛哭流涕,颤声道,“你怪我,我无话可说,我确实不忠不孝,就是让我死也是该当的。可是永昼,你不能这样做,连想都不该想,这是天理难容的事啊!举头三尺有神明,老天爷瞧着的,要天打五雷轰的呀!”

他听了嘲讽一笑,“就是要天打雷劈,我一肩承担。你别担心天下悠悠众口,但凡知道的人一个不剩,就再也没人提起你的身份了。宇文澜舟内廷还养着上百的女人,你甘于做那其中一员,让仇人糟践你的尊严?”他说着,抚上她的肩头,“好锦书,好姐姐,咱们才是最般配的。一样的出身,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岂是那南苑家奴能比的?”

她含泪隔开他的手,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觉得无边的寒冷,抱着胳膊缩成小小的一团。

神天菩萨,难道她活着的这几年不够苦吗?偏偏还要这样折磨她!她做错了,她爱上仇人,所以派了永昼来惩罚她?不如叫她去死还痛快些个!她一心一意要找的弟弟,无数次憧憬重逢后怎样的幸福完满,现在愿望实现了,却彻底把她打入地狱里。

早知道是这结局,不如不相认的好!

她颤抖得不能自已,脑子里灌了铅般的沉重,浑浑噩噩瘫倒下来。

永昼看她成了那样心里钝痛,只是再不舍也不能退让,苦极难极,挺过这一关就好了。

他上去拿毡子裹住她,用力抱在怀里,“锦书,忘了从前,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从今往后我们只有彼此,同荣同辱,我要给你最辉煌的人生。”

她挣了挣,侧过脸去,万般无力,“永昼,我就当你喝醉了,那些浑话往后别再说了。你要让我好好活着,就撂了那念想,这么的……我当真是没法子活。”

永昼心头拱火,咬牙切齿的冷哼,“我知道你性子哏,宇文澜舟不死,大家都不得安生。且等着吧,明儿后蹬就有一场交锋,我也瞧瞧他的能耐。十万大军固若金汤?他就是个铙钹,我也要钻出个小眼儿来!他最好别落到我手里,否则有他好果子吃的!”

锦书心惊不已,担心皇帝,又赫然发现在永昼面前毫无置喙的余地。悻悻然闭口缄默,视线落在炭盆里,思绪也随着一明一灭的火光起伏。

不会有事的,他绝顶聪明,多大的困难都能应付。她见过他听政办差,果敢勇毅,那样让人心生向往,仿佛天上地下没有能难住他的事儿。

想着又暗自垂泪,心里脑里念的都是他,恨不得立时就回到他身边去。永昼变成这样让她害怕,这话同谁去说呢?就是有人能听她诉苦,不堪到了极致,也断然出不了口。

“永昼。”她踌躇着叫了一声,他低头看她,眼里尽是探究之色。她无端瑟缩,思量移时才试探道,“明儿你也出战吗?这里离御营行在有多远?”

外头天暗了,屋里豆油灯昏暗,他的脸翳在阴影里,神色不明,声音显得分为清晰,“这冰天雪地,你别打什么逃跑的主意,跨出村子十步就得冻死。我是你最亲的人,难道你要扔下我,回那杀父仇人身边去?”

第181章 难寻红妆

更新时间:2012-03-14

漠北广袤,多是丘陵土坡。入了十月就是连绵不断的雨雪天气,雪下得厚了,莽莽堆积在平原上,往哪儿看都是一马平川。没有标识人烟稀少,饶是行过军的老人也拿捏不准。

卢绰头子活络,得了皇帝示下,转头就找了十来个当地人做向导。这些边民过冬没收成,银子喂得足,一身的邪火铮劲儿听使唤。

皇帝丢了皇贵妃,一天一夜没有安睡,熬得两个眼睛发红,这会子招了个蛇头进来问话。那蛇头知道住行在的必定是大人物,向上觑一眼,颤巍巍如履薄冰。

皇帝眼角乌沉,精神倒不萎靡,抚着案上黄玉镇纸问话,“你们牧人靠天吃饭会瞧天象,依着你,这雪还得下多久?”

蛇头缩了缩脖子,赔笑道,“回帅爷,我之前看过风眼,照这态势,至少也得三五天的。”

皇帝靠向迎枕,低头琢磨着也不说话。宝座两侧的随扈大臣们闷着头,暗揣他这会子气八成还没消,谁也不敢随便说话去捅那灰窝子。

帐下眼风如箭矢穿梭,昆和台是直臣,他忍了会儿,抬头拱了拱手道,“主上,东乌珠穆沁旗在新巴尔虎右旗西南,咱们这会子调头往那儿攻,势必过哈剌孩卫。鞑靼游牧,拔起帐篷扛上马背就能跑,他们带着主子娘娘往巴尔斯和逃窜,那头有蒙古驻军,咱们的骑军总要和蒙古军遭遇。”

皇帝抚了抚发烫的前额,只道,“你修书给蒙古阿特汗,并瓦刺、兀良哈各部,诏告朕严讨鞑靼,三卫各领其所部,以安畜牧。没他们什么事儿,安生挤他们的羊奶。要来搅局,朕就顺势把大兴安岭以东都收回来,把他们赶出大英版图。”

卢绰挠着头皮,磕磕巴巴的说,“主子,奴才这两天想了又想,弘吉图汗掳走主子娘娘,是不是要拿娘娘顶在刀尖儿上同主子谈条件,这蛮子办事也叫人费琢磨,到这会子也没个说法。”

皇帝摇了摇头,“皇贵妃是他姐姐,他就是逼上了绝路,也不至于在她身上打主意。”又问继善,“撒出去的哨子有信儿没有?一昼夜了,朕就不信,他们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大雪封了山,肯定走不远。”

继善躬身道,“请主子稍安勿躁,四队人马搜查方圆三十里内,目下还没有回奏,必是一处一处挨村挨户的盘问,奴才料着回程就有好消息的。主子一夜没合眼,还是趁这当口歇会子。奴才们外头候着去,一有信儿就来谒见回禀。如今大战在即,万岁爷万事一身,好歹保重圣躬,龙体安康,便是三军的福泽。”

皇帝叹道,“朕省得,只是牵肠挂肚,着实的合不上眼。”

她在永昼身边,性命是无忧的,可他们姐弟相见了,凭着锦书对这位弟弟心心念念的情分,这辈子还能回他身边来吗?想起这个就叫他丧魂,他在她心里地位远不及永昼,不论先头怎么个恩爱法,终究是差了一程子。

他捏着拳头慢慢敲打把手,要把她抢回来,否则就要永远失去了。要指望她自己回来,他没有那样笃定的信心。他爱得战战兢兢,内心深处总是不自信的,她始终忘不了满地尸骸的紫禁城,就像烙印一样深深刻在脑子里,成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她一直向往外面的世界,如今有机会逃出生天,还会有留恋吗?

事情那样的巧,她前脚知道了弘吉驸马的身份,后脚就被那群假扮茶商的鞑靼人带走了。她正恨他要杀永昼,这么一来就真成了离弦的箭,再不会回头了。他的一片痴情付诸东流,手脚无力得几乎要瘫倒。四下打探毫无回音,在这漫天飞雪里束手无策。

他觉得自己就要支持不住,心头压着千斤大石,喘不上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