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傅并未管宋嬷嬷等人, 只垂眸眼帘与夏淳对视, 夏淳歪着头眨了眨眼睛,一脸的无辜。

装得再无辜,少傅也看穿了她镇定之下的心虚。意识到这点, 少傅惊喜交加的同时又手足无措。有那么一瞬, 他手脚都僵直了。

夏淳就这么看着他那双沉静的眸子里卷起了旋涡,黑沉沉, 黏腻腻地锁定了自己,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缩了缩脖子,夏淳默默地伸手捂住了两边耳朵, 警惕地盯着少傅。就见清风朗月一般的男人跟川剧变脸似的, 脸上青了青白了白后又变得更黑了。

少傅眼睛倏地一眯,利剑一般刺向巴巴看着他的蠢丫头。揣着他的崽子还敢跑,这混账简直是胆大妄为!

心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捏住, 来回地变换形状,又酸又软说不清滋味儿。少傅抿了抿嘴角,骨节分明的大手扶住夏淳秋千椅的两边扶手,死死按着,极力克制着不叫自己失态。挺直的脊梁此时却弯了下来,缓缓地半蹲,黑黝黝的双眼卷着旋涡沉沉卷住面前之人。少傅忽地一手揽背一手抱腿,打横将夏淳抱起,转身就走。

夏淳骤然腾空,惊吓之下张牙舞爪地挣扎。

少傅一巴掌拍在她的臀上,回过神来又安抚地揉了揉。夏淳一看这方向不对,扯着脖子就叫嚷起来:“周卿玉你敢强抢民女,小心我告你去!”

少傅脸一黑,抱着人就大步就往门外走。广袖衣摆在他骤然的动作之下带起一阵风,刮在小彩蝶与宋嬷嬷脸上,两人始料未及,哀求的表情都来不及收。

夏淳鼻尖全是这人身上雪松的味道,又冷又冽,“周卿玉我告诉你,我现在是良民,是良家妇女你知不知道?!”她才出府怎么可能会跟他回去?而且苏家姑娘看样子也进门一个月了,她回去难道跟他来个三人行?

“你闯入我家带我走是强抢民女,违反乱纪!”

“本公子抱着自己的女人,谁敢拦?”他身高腿长,衣摆在盛怒之下蹁跹飞扬。

“我不是!我离开周家了,我已经不是了!”

周卿玉才不管,夏淳是他的女人,他说是就是!

夏淳见他不为所动,两只手跟铁钳似的箍住了她就不放开。被少傅抱着一路飞快从后院到前院,眼看着就要被抱出府,夏淳顿时一个鲤鱼打挺就耸起抱住了少傅的脖子,玩命儿似的威胁:“你她娘的今日敢把我抱出这个院子,我就弄掉你的儿子!”

少傅迈开的脚步顿住了。

他低下头,不期然与怀里蚂蚱似的人对视。那双本就在卷着旋涡的眼眸里,此时迅速刮起了风暴。黑沉的脸乌云密布,额头上青筋也一突一突的,显然少傅已经怒了。他勾着嘴角,恨不得一口将这大放厥词的女人的脖子给咬断。

“你说什么,”周卿玉的嗓音仿佛从肺腑里冒出来,一声声,戾气乍现,“你再说一遍!”

夏淳才不怕他,她的胆子是上辈子她爹用金刚钻给刻出来的!

不怕死的夏淳一手勾着人家的脖子一手捏住了少傅的下巴,拇指在他红艳艳的唇上狎昵似的摩挲着。从前就藏不住的骨子里的飞扬跋扈此刻毫不收敛,甚至因掏出了府外,变得更张牙舞爪起来:“我说,你敢把我再弄进你后院,我就弄掉你儿子。”

“你敢!”少傅眼神骤戾。

“我有什么不敢?”夏淳飞快低头啄了一下他的嘴唇,舔着嘴角笑得邪佞,“不就一个孩子?两个月估计连人形都没有,就是一团血肉罢了。你欺负我,我就欺负你儿子。”

少傅抱着她的手背上青筋都鼓起来。

他胸口一起一伏,剧烈地起伏。这辈子,周卿玉活了二十三年,还从未被人这般威胁过。额头的青筋一个接着一个暴,又气又急。他看着理直气壮的女人,半晌,都气笑了:“我若不允许,孩子你生也得生,不生也得生!”

“你试试看,是你看得紧,还是我作死的方法多。”夏淳气人的本事是天生的,在被人打死的边缘反复横跳,“亲爱的,我有的是办法欺负你儿子。”

周卿玉闭了闭眼睛,要不是这混账肚子里揣着个崽儿,他现在能把她屁股打开花。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追过来的宋嬷嬷等夏府的下人和凌风凌云安静得跟鹌鹑似的,战战兢兢,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两人不知僵持了多久,久到小彩蝶都觉得自己死过一遭。君子少傅终究还是败给了不要脸的某人,两人终于又回到夏府后院。

少傅冷着一张脸端坐在正院主屋窗边的软榻上,整个人仿佛敷了一层冰雪。整个府邸的下人哪怕奉茶,也丝毫不敢靠近他分毫。

少傅的怀里,夏淳一脸无所谓地伸着胳膊,任由少傅请来的妇科圣手号脉。

喜脉,脉相圆润又稳健,比一般贵族妇人不知强多少。

请来的妇科圣手就是之前替夏淳看病的老大夫。老大夫姓徐,对夏淳的身体状况也算十分了解。先前夏淳不能生育的病症就一直是他在调理,原以为至少等上三年。谁知夏淳天赋异禀,短短一载就病愈怀了子嗣,徐大夫惊诧之余也有几分欢喜。

两只手都号了脉,徐大夫摸着胡子笑眯眯:“姑娘这身子骨养得好,安安生生的养着,定能给大人生个聪慧健壮的大胖小子!”

他话音一落,周卿玉眉宇间冰雪消融,方浅浅露出一个笑来。

宋嬷嬷掏出一锭银子乐呵呵地送徐大夫出去。

周卿玉低头凝视怀里人,大手小心翼翼地抚向夏淳的腹部。小腹平坦,尚不见起伏。少傅心里涌动着一股复杂的情绪。虽说他从未有过太强的娶妻生子的念头,但孩子的到来,还是给了他不小的惊喜。

大热的天儿,叠在一起坐就更热,尤其夏淳怀了孕燥热得厉害。把完脉,她立即就离了周卿玉的怀抱,跑到软榻的另一边坐下。

少傅眉头蹙了蹙,但看在孩子还小拉扯不得的份上,没伸手去抓她回来。

事已至此,打也打不得,骂她把她根本不痛不痒。少傅捏着抽疼的额头,熟门熟路地对夏淳又一次无从下手:“说罢,你到底想怎么……?”

夏淳干脆利落:“我不想回去。”

少傅脸一变:“你再说一遍。”

“我不想回去。”

“……”少傅又被激怒了。抬起眼帘,搓着后牙槽,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夏淳要是敢胡搅蛮缠他都要捏死,“为何?”

看着阳光下风华绝代的男人,夏淳忽地避开了眼帘。自由和平等这种事儿,说出来,周卿玉估计觉得她疯了。

她这具身体只是周家的一个丫鬟,得了周卿玉的怜爱才销了奴籍。即便削了奴籍,她如今也不过大康一个无权无势的贱民而已,连资产都是周卿玉手指头缝里漏出来的。她这种身份,跟一个百年世家勋贵出身的世家子谈平等不外乎天方夜谭。

夏淳抓了抓脑袋,脸一横:“反正我就不想再回周家。”

“那你要去哪儿?”少傅被她气得头昏,忍了半天没咳的嗓子又开始作痒。他从袖笼里掏出帕子,缓缓地按住嘴唇,咳了一下,“你带着我儿子要去哪儿?”

“不去哪,就在京城。”

“不去哪,为何不能回周家?”周卿玉实在忍不住,剧烈地咳嗽了两声,“你这个混账,难道要我周家的孩子变成见不得人的外室子么!”

“谁是你外室?这是我自己买的院子!”想得美!夏淳两眼一瞪,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态度给气到了,“我才十七岁,正值青春。我难道就不能嫁人?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生得这般貌美,天底下想娶我的人多了去。信不信我去门口一站,提亲的人能排到城门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