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宣无奈道,“朝中重臣亲眼目睹,奴婢不敢欺瞒夫人,夫人应还记得昨日殿外骚乱了一阵子,只因武安侯破了宫门。宫中好几场血战,才将将打退了叛军,夫人若是不信,回头问绿伊姑娘便都明白了。”
跟昨日的种种疑点皆对应得上,姜合光眸中泪意涌出,惧意已深,摇头道,“我不信,不信,我要去问陛下。”却并不往前,只踉跄地往后退,谋反,族诛之,此等滔天大罪会落到何种下场,她实是再明白不过。她并非不信,是不敢去信。
自己跟了一位前途未卜的主人,云舒心中并不敢埋怨,她上前扶住似神魂皆散的姜夫人,轻声道,“夫人,你想想殿下。”她身份尴尬,说的话姜夫人根本听不进去,只有提到大皇子好些。
“我舅父他…是,是被陛下关起来了吗?”她颤声问道。
“天色太暗,交战又激烈,没人留意到武安侯亲至,混乱中就被挑下马摔死了。”至于是挑下马摔死后被砍了首级,还是冲着人头去砍了再摔下马,反正姜夫人不会得知,就捡软和一些的话说给她听。
李宣走后,姜合光抱膝蜷缩于榻上,娇躯微微颤抖。舅父已是去了,陛下还要杀舅母表兄表弟他们吗?武安侯府两百余口,表兄将将娶妻,表妹还未出嫁,小表弟才七岁,还有那些姻亲故旧,还有姜府,阿兄会不会也被牵连进去?
姜合光越想越害怕,怕这些亲人明日就变成冰冷血腥的残肢断体,她如何哭喊都无人应她。她想了很多很多,连大郎都想到了,独独没有想到自己,外戚谋反,宫妃入掖庭,或者自缢都是有的。
被关在长秋宫里,她无法见到陛下,就是见到了,她又该如何说呢?她去求他,他会听从吗?姜合光从未如此六神无主失魂落魄过,她甚至恐惧真的见到王寂听他冷漠地说要族诛杨家徒刑姜家。
姜合光一遍又一遍地想象她面对王寂时的场景,冷酷的,斥责的,厌恶的,皆是最坏的。她是魔怔了,如此下去,是想不出好法子去说服陛下的,可她没法冷静。
帐中传出女子低低地呜咽,似咬着被子在哭,云舒半步不敢离她,生怕出了差错,听到这压抑的哭声,云舒也觉得心酸,之前觉得自己不如碧罗好运道的那些想法逐渐淡去了。
作者有话说:
充分说明一个男人心中要的东西太多,就会本末倒置搞得很复杂。
19、春雨
宫变第三日,第一场春雨落了下来,密密匝匝,成条成线,不断地冲刷着地面,荡涤尘埃,也洗去那日的血腥,还洛阳城清朗之气。
一双纤白素手推开窗,凉凉的雨气扑面而来,管维倚在窗边,听着雨声,看着水珠从屋檐落到地上飞溅。
“雨下得真好,愿今年收麦累死牛。”谨娘陪着看这一场春雨,面有喜色。
管维回首,眸色隐含笑意,“这愿景好,谨娘是有福之人,上天定会让你如意的。”
“婢子算什么有福之人,夫人才是。”
“有人一生顺风顺水,没遇过沟坎灾厄,此为有福,似谨娘这般,哪怕面临困境,依然心存善念,总能生出一份勇气挣扎出来,去拨云见雾,亦为有福。”
主仆二人闲话家常,一时提到舞阴老家,管维心中怅然。说话间,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从雨帘中出现,管维一惊,这时过来可是出了变故?怀着复杂的心情,管维去殿门前迎驾。
王寂撑着竹伞,抬首见到殿前身影,即刻加快了脚步,将跟着的奴婢甩了老远。他拉起管维,温声道,“留在殿内即可,不必出来迎我。”
“方才在窗前,正好瞧见陛下来了。”见他下裳被雨水溅湿,管维让碧罗去拿了一套干爽的衣裳过来更换,“雨天过来可是出了变故?”
她上前去解他革带,就凑得近了一些,王寂便抚上她的脖颈,洁白无瑕,摩挲两下就罢了手,“那日吓着你了吧,你安心,只是过来看看你,并无他事。”
“臣妾未及害怕,那刺客就被云娘击杀了。”王寂既已全都知晓,她便不避与云娘相交之事。
“云娘?”王寂挑眉,“日后让她入宫,陪着你,也护着你。”
管维提着衣领等他伸手,王寂卷了卷袖子,套上最外那层。“云娘才具秀拔,若日日拘在我身旁不得施展,岂非恩将仇报,再则禁宫之中,又有何危需她来护。”
王寂笑道,“你对,日后不会让你落于险境了。”
“陛下不可再以我的名义召云娘入宫,若再行此事,是陛下要她,与我何干?”
面上露出一丝窘色,疑心管维也知晓了那些传闻,他不欲多说,多说也无益,日后她自然明白。
“你方才站在窗边做什么?也是,你入宫后,一直未曾有雨,你站于何处?”见管维指了指,王寂走到同一扇窗棱前,向外望去,白玉铺地澄清如镜,烟雨纱雾笼罩着重重宫殿,望朱雀阙,高高耸立。王寂收回目光,含笑看着管维,“昔日住在湖边,花多树多,比宫中看着热闹些。”
“是。”觉出回应过于冷淡,又道,“宫里有园子,草木繁多,想看的话,应有尽有,也不拘窗外一方小天地了。”
驻足于窗前,不知是在欣赏细雨中的巍巍宫阙,还是忆起几分野趣的湖边草堂。管维立于他身后,同站一扇窗,同听一场雨,目光偶尔落于他背上,片刻便又移开。
一室安静,只闻余香。王寂从恍惚中回神,将管维带离窗边。让宫婢们退下后,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到管维的腿上,将柔软的掌心抚盖他眉眼处。许是这份静谧安然,几分似从前,她没有挣扎抵触,随他去了。
“害你之事跟她无关。”管维的手一缩,被王寂按住了,依然握着她手,只是露出了眼眸,这种姿态,管维可以俯视于他,可她并不想与他目光相接,“你信我吗?”
管维该说自然是信的,又想说不信又如何,只不过她都没有开口,唯沉默以对。
听第一句,“杨茂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但姜合光不是,她赤子之心,心地善良。
听第二句,“无信无德,贪婪成性,善使鬼蜮伎俩。”但姜合光不是,她美貌天真,柔婉和顺,心思干净澄清。
听第三句,“杨茂之罪过,皆是他自己做下的,与旁人确无干系。”她不可是非不明,因私怨迁怒于人。
王寂不知他说一句,管维内心就跟上一句,将他明里定杨茂无赦之罪暗里为姜合光开脱之意,通晓得明明白白。见她眉宇间的冷怒,他不好再赖着,起身坐好,“你是觉得我偏私欺瞒于你吗?”
“陛下想要我如何?说我并不介怀,与她从无芥蒂?”管维顿了一下,勉强压下差点出口的哽咽,慢道:“如若偏了,我又能如何?我自问从未纠缠过此事,也不需要谁来交代。”
“阿维,你从未问于我,是我想要你明白此事,不想你惊惶度日,夜难安眠,我知晓你是害怕的。”
管维忍住泪意,道:“生死有命,惧怕与否,皆是无用。”
王寂听得心如刀割,一把将她拥进怀中,“我只是想让你安心。”
也担心我心中生刺长出恶念,天长日久去算计她吧。王寂说姜合光没有参与,她其实是信的,若她真的与杨茂沆瀣一气,王寂怎会允她生子。恩爱深情皆可作假,但他绝不会让一个居心叵测的女人来延绵后嗣。美貌性情合他心意,亦无后院失火枕边背刺之忧,自然疼爱怜惜。
“阿维方才为何那般恼怒?”他自问没有言语失当之处,仔细想了一遍都不明白。
后悔自己多言失言,再不想答他。王寂却并不放过,抱着她的身子轻轻摇晃了一下,似在催问于她。
“姐姐昨日来过了。”见她不想说话,王寂只好自己说下去,“她也催问我何时立后。”
管维心中平静,波澜不兴,闷闷的嗯了一声。
“你明白姐姐的意思吗?”王寂垂眸看她,见她仿似要睡着了一般全无兴致,立后之事都不能叫她动容。武安侯倒了,姐姐此时提立后,他就明白还是偏着管维的。虽未明言,都心知肚明。
王寂想问她一句要不要做他的皇后,又觉不妥,他不该问,正犹豫着,未曾想管维先开口,“陛下为何让姜合光住长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