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着翊儿招了招手,王翊慢吞吞地走过来,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好奇阿娘为何还不召见行宫诸人询问宫务。
“咱们瞧瞧你父皇去。”
一路缓行,终于到了静心堂,马诚坐在廊下熬药,许是独臂不便,慌手慌脚,手不小心贴在在药罐上,被烫得嘶一声。
管维的脸色沉了下来,不由得动了怒。“这屋子里的奴婢呢?”
马诚自己都重伤不久,来了行宫,居然还要他亲自给王寂煎药,明明遣了数十名奴婢过来,此时却一个都瞧不见人影儿。
“那些奴婢都被陛下打发走了,不是嫌脚步声太重,就是嫌说话声音太大…”
确实是王寂的脾性,身前伺候的奴婢要有潜藏的本事,只是在行宫中,她从不做此等要求,奴婢们只要尽职尽责就可随意一些。
“那也不能叫你在这儿熬药…”
马诚笑道:“娘娘是觉着臣成了废人,连熬药都做不好了?”
管维沉默半晌,低声说了一句,“我并非此意。”
此时,王寂从屋中出来,瞅了一眼咕噜咕噜熬着的药汁,苍白的脸上波澜不兴,黑发潮湿,几缕乱发垂在额前,鬓边夹杂的银丝尤为刺眼。
“在蜀中时,药都是马诚熬的,他此番受了惊,不放心交于旁人,总疑心有人要害我,你不去管他,让他做才安心。”说完,他对着爱子招手,“翊儿,过来。”
王寂将当时的惊心动魄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何等险境让久经沙场的马诚如同惊弓之鸟,甚至到了行宫都不安心,必要亲力亲为。
她松开手,王翊瞧了阿娘一眼,眼眸眨巴眨巴,朝着父皇走过去,王寂抚摸着他光溜溜的小脑袋,柔声道:“我给你找了一位鼎鼎有名的师傅,只是他如今脱不开身,要明年才来,他到之前,我亲自给你启蒙。”
“你伤势未愈,又要忙于国事,还是待师傅来了教他。”
王寂欲开口再说,管维又道:“你与旁人教得不同,会让翊儿不知该听谁的,不要换来换去。”
“好,我只是偶尔教一教,如你所说,我泰半时日用来修养,并无太多精力教他。”
听他坦率地说自己精力不济,管维听得心里空落落的。
作者有话说:
? 111、不满
静心堂连个奴婢的影子都没有, 主仆二人,一病一残,瞧着孤清。管维索性将王翊留在了静心堂, 昔年强求得来的孩子,如今又为那份勉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瞧着王翊在跟前, 总可使人开怀些。
管维回到参星坞后,将那尊玉像从匣子中拿了出来,哪怕玉像神情冷漠, 将之握在掌心, 心里感受到的并非丝丝凉意,而是触手生温,冬日里,音音最喜爱来摸一摸这尊玉像。
静心堂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
当日,她请李崇出山以后, 又将行宫的郎卫派出去搜寻王蓉的下落, 致使行宫守卫空虚,只有两千余新卒。
原先躲在山里不敢露头的贼匪以为抓住了天下将乱的良机, 裹挟当地数千余众, 将主意打到行宫的头上,大有分金银共举事的豪情壮志。
新卒与穷凶极恶的山匪相比,起初显得经验不足, 有些手忙脚乱, 幸好城墙坚固, 数度将来犯之敌打退, 危机之时, 她也曾考虑领着音音与翊儿退进山里, 后来,白家村的村民佯装成援兵不停地在树林里来回疾奔,山匪担忧被双面夹击,这才尽数退去。
那一夜,外面喊杀声震天,她守着面色苍白的孩子们,心里不是不后悔将人尽数遣出引发了这场危机,若是李崇和钱明任一在此,也不会给山匪有可趁之机。
心里有悔意,若是重来,未必不会选同一条路。
后来,北边传来好消息,两面合围,青州铁骑帮着两大营的主将将匈奴人赶进了口袋里,来了个瓮中捉鳖。
依靠一郡之力起兵的朱戈也被北上的平叛大军以摧枯拉朽之势扑灭。
而蜀中的消息,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她心绪不宁,将原先盖起来藏书的静心堂当做静室,只要胡思乱想,她都要去里面坐一坐,看看经书。
直到那日,得知锦官城告破,皇帝晓谕天下,她才真正地静心下来。
云娘来行宫后,带来了蜀中真正的消息,原来他伤得很重,这份昭告天下的诏令险些发不出来,整整晚了半月之久。
“娘娘。”越姝进来禀告,“渔阳长公主和大司徒求见。”
王蓉循例去封地,并未使用公主的仪仗,让她逃过一劫,半道儿上得知朱戈造反了,迅速南逃,只是她不敢先去邯郸,转道儿去并州,与洛阳方向失去联络。
一路上,她不知各地郡县是否从贼,不敢曝露身份,等钱明找到公主时,王蓉日夜风餐露宿,又担惊受怕,遭了极大的罪。
管维回过神来,将玉像小心翼翼地放进匣内,此时再瞧,玉像的神情不再冷漠,慈和温柔。
“公主不是才回洛阳一个月吗?怎地又来了?”王蓉被钱明救下后,就来行宫住着,那些日子,两人心照不宣,心里都很担心蜀中的情形,又想到表兄也登门了,大约是王寂在行宫的缘故。“你将大司徒请去静心堂。”
过了一会儿,越姝回来禀告:“大司徒说,他是来求见娘娘的。”
男女有别,她与表兄甚少见面,此番专程来见自己不知所为何事。
管维沉吟,“你去将陛下请到参星坞来。”
行宫门外离参星坞更远,韦明远与王蓉却先至,管维无暇思索王寂被何事绊住了,只得先行接待长公主夫妇。
进屋后,韦明远二话不说,撩开衣摆,直挺挺地跪在管维面前,骇得管维豁然起身,急急望向旁边的王蓉,“公主,大司徒这是做甚?真是折煞我了。”
王蓉无奈一笑,弯身去扶韦明远起来,却被推开了手。
此刻,管维后悔屋内不使太监,也庆幸并无侍婢在侧,只有他们三人。
管维改了称呼,“表兄,有话不能好好说吗?你这一跪,岂非让我与公主尴尬。”
王蓉挑眉道:“我不尴尬,还觉得挺新奇。”说完,她居然回去坐着了。
韦明远不理妻子的打趣儿,对着管维郑重说道:“这一跪,是我身为公主夫君,感激表妹不计前嫌,不顾自身安危,相救我妻子。”
不计前嫌,是指昔年他身为管维表兄,却一力主张王寂停妻另娶,愧对管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