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1 / 1)

宝书端着用完的碗碟,刚步出房门,便迎面碰上了狐子七。狐子七的眼中带着一丝好奇,看着宝书手中的碗碟,又望了望门外忙碌的人群,笑问道:“宝书,我刚刚看到许多人挑着一箱箱的东西,那是些什么呀?”

宝书回答道:“哦,那些是五谷和冬衣。你也知道,今年秋天的收成并不好,而现在冬天又即将来临。公子雪担心附近的农户们日子难过,所以特意准备了这些物资。”

狐子七听后特别惊讶:“竟然还要亲自去送吗?”

宝书解释道:“是的,公子雪年年都是如此。他说,这些衣物米面在我们看来可能并不算什么,但对寻常百姓来说却是如金子一般珍贵。如果不亲自去送,不仔细盯着,行善没行着,倒反滋生贪婪罪恶,让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得不到救助。所以,公子雪总是坚持一件件全过目,挨家挨户地送出去,非如此不能心安。”

狐子七半晌无话,一阵默然后笑了笑,说:“公子总是比常人更爱操心一些。”

说罢,狐子七便走进了屋内。

此时明先雪已把账目核完,但也不闲着,正在抄经。

明先雪这阵子又是超度又是中蛊又是取血的,饶是底子再厚,到底是伤了元气,看起来很少苍白。

更别提他形容清癯,又爱穿宽袍大袖,总是显得单薄,满身雪白,满袖清风。

狐子七从背后看明先雪,却见他站立时,身姿高挑而略显瘦弱,仿佛一株修竹,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一袭宽大的白袍,袍摆随风轻舞,飘飘乎意如遗世独立。

虽然积弱,却还坚持站得挺直如松,双肩微微向后展开,如白鹤舒展。

尽管病弱,但整个身姿,从头顶到脚下,仍流露出一种优雅而从容的气质,仿佛他就是那片竹林中最挺拔、最引人注目的一株。即便站在那里不言不动,也难以掩盖他身上散发出的独特魅力。

狐子七行近,见明先雪静静伫立于书案之侧,手中提笔,墨痕流淌纸上,长袖随之起伏,如承清风。

狐子七缓缓走向书案旁,目光落在桌子上的青瓷水注上。他轻轻地端起水注,小心翼翼地倾斜,让清澈的水流顺着壶嘴缓缓流出,注入到墨池中。水声叮咚,清脆悦耳,如同山间的清泉在石头上跳跃。听得此声,明先雪才抬眸分了一点稀罕的目光给狐子七,不过又很快收回。

狐子七也不多言,只低头看着水流与墨池中的墨水相遇,瞬间融合,泛起层层涟漪,仿佛一幅生动的画卷在狐子七的眼前徐徐展开。

狐子七这才轻轻一笑,道:“公子身上不好,也不肯将养着。”

明先雪并未抬头,仍垂头抄经,又说:“皇宫如今每月初一十五都要供奉经文,太后特令我抄好经送去,自然是耽误不得的。”

狐子七却道:“太后知道你身体不好的话,大概也不会勉强你吧?”

明先雪只是一笑:“抄经罢了,本来就是我日日都做的事情,有什么可以勉强的?”

说罢,明先雪叹了口气,“近年来总是年荒岁歉,旱涝不均,这祈福之事,更是耽搁不得的。”

狐子七笑了:“风调雨顺哪里是你祈福就能求来的?如今这世道,风雨飘摇,妖孽丛生,想必是国运出了什么问题。这样的事情,是轮不到你去操心的。”

明先雪听得狐子七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倒也不很惊讶,只笑道:“你这话,说到外面的人听着,是要杀头的。”

狐子七说:“都是凡人,谁能杀我?”说着,狐子七顿了顿,笑道,“除非公子杀我,我自然就死了。”

明先雪抬眸看狐子七的时候,狐子七正张嘴说到“就死”二字,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这个微妙的表情变化,使得他看起来仿佛是在微笑。

明先雪得承认,狐子七笑起来过分动人,非凡人可有。

明先雪莫名想:他不该这样对我笑。

然而转念一想,若他对别人这样笑,又更不该。

真为难。

明先雪很少有这么为难的时刻。

狐子七并不知明先雪心里想法,只默默放下手中的青瓷水注。青瓷水注轻轻触碰到书案的边缘,发出一声细微的响动,随即归于寂静。

须臾,宝书的声音划破了短暂的宁静,恭敬地宣告:“王爷驾到。”

从前明先雪住在这儿的时候,王爷都是不闻不问的。

明先雪小时候在这儿,就像一幅黯淡的画卷,被随意地搁置在角落,无人问津。他的存在,仿佛在这个繁华的府邸中成了一种被默认的透明,总是容易被人们忽略。

狐子七当年是亲眼看着,小时候的明先雪独自起床,独自用餐,独自度过漫长的白日和黑夜。那些照顾他的仆人们,总是不知在忙什么,对他的需求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的衣服总是显得有些破旧,因为没有人记得给他更换新的衣物;他的食物总是单调乏味,因为没有人愿意花心思为他准备丰盛的餐点。

在这个偌大的府邸中,明先雪就像一颗被遗忘的石头,静静地躺在角落,无声无息。

明先雪离开王府后,偶尔回到这个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小住,每次回来,出于礼数和家族规矩,他总会去拜见王爷。

然而,每次当他踏向王爷的书房之外,准备行拜见之礼时,却总是被告知王爷有要事在身,无法见他有时是因为王爷正在处理政务,抽不出身;有时是因为王爷身体不适,需要静养;还有时,甚至直接以王爷外出为由,将他拒之门外。

王爷分明是躲着他,倒也不全是不待见他。

或许,只是不待见他所代表的一系列麻烦。

王爷但凡对他稍微和颜悦色一些,都会引来王妃的不快。王爷掂量一下,便索性脖子一缩,两边都不理会,装聋作哑,以维系一种让他觉得比较方便和舒心的平衡。

如今时移世易,明先雪再次回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府邸,却无端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怀。

王爷这次对他的态度截然不同,自他住下后,王爷日日来访,跑得格外勤快。

常常是大早就过来,殷切询问:“先雪,今日感觉如何?身体可有好转?”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因明先雪得了病,王爷又差人送来各种珍稀药材和补品,叮嘱他要好好调养身体。

有时候,王爷甚至亲自前来,与明先雪一同用餐,席间不断询问他的口味和喜好,生怕有半点疏忽。

莫说是父亲关心儿子,就是儿子关心老子,都没这么殷勤的。

但明先雪照例是宠辱不惊的。

从前王爷不爱搭理他,他自是不卑,如今王爷凑上来关怀,他也是不亢。

礼数自然是周全,态度自然是恭敬,但如是以父子论,总是隔了一层。

桂王一脸关切地走进明先雪的房间,语气里充满了父亲的温暖:“先雪,今日感觉如何?药可有按时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