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海正是个孝顺的,他看到崔老姑姑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喜,陪笑说道:“姑姑,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呢,我也是一心为了崔家好呀。”

崔老姑姑叹了一口气,她说道:“我说这话,也不全然是指今日的事,你自己好生想想,世君掌着崔家十来年,可曾犯过甚么大错,你何苦偏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人前落她的脸面,当家人连威信都没了,又如何让旁人信服?”

听完崔老姑姑的话,崔海正自然觉得委屈,他道:“我是她爹,如今却连女儿也说不得,我这个当爹的威信又在哪里呢?”

崔老姑姑看着崔海正,他道:“你既是要当爹的威信,当日又何必要将崔家交给世君呢,况且世君何曾有对你不敬?”

崔海正被崔老姑姑问的无话可说,过了半晌,崔老姑姑盯着他,说道:“上回我就跟你说过,世君的行事你若是当真看不下去,这家你尽可收回,横竖安哥儿大了,崔家交给他也是理所应当。”

崔海正立即说道:“姑姑,我并非这个意思。”

这边姑侄二人私下说话,另一边的崔世君已到了宁国侯府,她下了马车,莫婉院子里的嬷嬷们已等了半晌,一路上穿廊过弄,待她进到东院,看到墙角栽着一支红梅,枝头落着雪花,却掩盖不了梅花沁人心脾的香味,门口守着两个刚留头的小丫鬟,她俩看到崔世君,掀起帘子一角往里喊着:“崔姑姑来了。”

接着,就见珍珠迎出来,崔世君走到门前,先跺干净脚上的雪,出声问道:“你们奶奶还好么?”

“好,好得很!”珍珠笑着把崔世君引进屋里,她道:“就是时常念叨姑姑,盼你能过府来和她说说话。”

莫婉在京里能说得上话的没几个人,她娘家族里几个婶娘得知她有喜,倒是想来走动,莫婉与她们也就表面的情份,见了两回便懒怠了,再者因她这是头一胎,屋里的婆子丫鬟个个如临大敌,略微多走动几步就要苦口婆心的劝阻,是以这些日子,她拘在屋里,哪儿也没去。

进到里间,暖意扑面而来,莫婉身着家常衣裳坐在炕上,她正要起身,崔世君上前按住她,笑道:“奶奶要是再这般客套,我下回就不来了。”

莫婉这才坐回炕上,崔世君脱下斗篷,刚在薰笼前烤热身子,莫婉就拉她坐在身旁,说道:“姑姑有好些日子没来了。”

“衙门里有公差,家里也尽是琐事,我也不知自己每日都在忙些甚么呢,听说奶奶身子有喜了,赶着过来探望你。”崔世君说道。

莫婉抿唇笑了,她道:“多谢姑姑惦记,我一切都好。”

崔世君望着莫婉,见她面色红润,相比之前还丰盈了几分,不难看出她在侯府日子过得很是舒心,崔世君笑着说道:“奶奶刚怀上,用食可有甚么不习惯的,这几个月最是要当心,珍珠她们到底太年轻了,最好是叫几个有经验的嬷嬷贴身照顾。”

崔世君两个妹妹也怀了身孕,有些妇人孕期口味大变,听说更厉害的连脾性都会变得刁钻古怪,崔世君看到莫婉,免不了多说几句,莫婉握着她的手,笑道:“我省得,府里调了四个嬷嬷到我屋里伺候,这两日天气寒冷,屋门也不叫我出呢。”

崔世君低眉一笑,她说:“我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你们府里都是妥当人,肯定比我想得周全。”

不久,丫鬟们送来滚茶和点心,崔世君看到莫婉靠在引枕上绣一个扇袋,她奇怪的说道:“姑娘也练起针凿手艺了?”

莫婉和她一样不善女红,这扇袋上绣的是岁寒三友,一看就是给宁国侯用的,莫婉针法不甚娴熟,有时绣错了还要拆开重绣,不过看她一丝不苟的样子,崔世君也能看出她对宁国侯霍嘉的一片心意。

偏偏莫婉还不肯承认,她见崔世君笑得一脸促狭,说道:“我是用来打发时辰而已。”

说着,她胡乱把扇袋塞回针线筐里,崔世君不敢再打趣她,她拉着莫婉的手,说道:“好了,屋里光线不好,不绣也罢,我陪奶奶说会儿话。”

崔世君捡着有趣的闲事与莫婉说了几件,闲话半日,外间天色变晚,莫婉本要留她用饭,崔世君却推拒了,她道:“等我得空,再来看奶奶。”

莫婉见此,只得打发珍珠和婆子们送她出门,出门时,天又下起大雪,崔世君裹紧斗篷走在雪地里,等她走出侯府大门,正好见到一乘马车进了府里,阿杏扭头一看,说道:“老侯爷回府了,这是老侯爷的马车呢。”

崔世君回身去看,那架马车已进到门内,她呆了一下,扶着阿杏的手登上马车,说道:“回家罢。”

第66章

连下了几日雪, 终于放晴,天气晴朗, 崔世柔每日会回到娘家,和崔宅的女眷们坐在日头底下一边做活计,一边听崔老姑姑讲古, 不过崔世君却还是很忙, 忙着衙门里的差事,忙着琐碎的家事, 难有片刻的空闲。

这日, 崔世君心中烦闷,于是暂且放下衙门里的公务, 早早锁上门回家,等她进了后院, 果然看到崔老姑姑坐在在院子墙角处晒日头, 崔世柔也在,她如今被夏小清养得油光水滑,隔上两日没见, 就好似又圆润了几分, 偏偏夏小清还生怕她吃得少, 刚成亲不久, 夏小清就托崔世君替他寻了一个稳妥的烧饭婆子,另买了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 叫她们照顾崔世柔的起居, 崔老姑姑私下打趣夏小清看着五大三粗, 不曾想心细如发,是个待人体贴的。

新买的小丫头叫做招弟,是崔世柔给她取的名字,崔世柔刚怀上时,一心只顾欣喜,哪管是个哥儿还是姑娘,谁知等她嫁到夏家,忽然发觉夏小清的那班子兄弟们里面,个个家中孩子满地跑,就她们夏家还是单蹦一个,崔世柔顿时以为第一胎最好是个儿子,为了能生儿子,她和夏小清持意去庙里求了签,她家附近有个神婆听说崔世柔想生儿子,专程上门卖她包生儿子的符水,让崔世柔一盆脏水泼出去了。

崔老姑姑看到崔世君回来了,冲着她招招手,叫她坐在身旁,并顺手给她抓了一把花生,问道:“今日回来得这么早?”

崔世君笑着说道:“衙门里的事情忙完了,我见日头暖和,索性早些回来和你们一起晒日头。”

她们这些女眷,聚在一起说话,手上多半不会空闲,崔老姑姑在捡佛豆,这是她每日必做的,徐氏和崔世柔在做鞋,就连招弟,崔世柔也给她分派了活儿,她给了招弟一团彩线叫她一根根分捋出来,招弟从小在家做惯了粗活,哪里耐得住性子做这细致活儿,因此这团彩线反倒叫她越理越乱。

崔世君坐下后,就叫阿杏去倒茶,分线的招弟跳起来说要帮忙,崔世柔看她比兔子跑得还快,嘴里嘟嚷一句:“你们瞧,这孩子哪里有半点儿姑娘家的贞静。”

招弟是崔世君亲自去永巷挑的孩子,她家父亲得急病死了,日子过不下去,她娘将她卖到官府,崔世君在一群孩子里,一眼就相中了她,崔世柔带回去调教了几日,回来跟崔世君抱怨,招弟哪儿都好,就是手上活计笨得很,教她描个鞋样儿还要学上大半日。

“我便是给你找个天仙,只怕你也要挑人家的错处。”崔世君笑着说道。

“我家小门小户的,伺候不起天仙!”崔世柔瞪了崔世君一眼,又低下头绣她的虎头鞋。

稍时,阿杏和招弟端着茶水点心送过来,随后两人手拉手,到旁边捋彩线去了。

“老姑姑喝茶。”崔世君先给崔老姑姑端了一碗,崔老姑姑接过来喝了一口,手上捡佛豆的动作没停,她笑眯眯的对崔世君说道:“你不用理会世柔,她仗着有清哥儿给她撑腰,张狂着呢。”

崔世柔下巴一抬,不服气的说道:“我何曾需要他给我撑腰!”

说着,她也放下手里的活计,一口气吃了两三块糯米糕,便站起来走了几圈,如今她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有些妇人看她肚子尖尖的,说是怀的儿子,是以这些日子崔世柔做的小儿衣物,全是哥儿穿的。

偷得浮生半日闲,崔世君耳边听着家人叙说闲话,全身心都是暖洋洋的,徐氏对她说起赵姥姥到陈家去送日子的情景,她道:“陈家拿着安哥儿和陈姑娘的八字去合,再般配不过了。咱们选的日子,他家也愿意。”

陈家是知书达理的人家,自打安哥儿考上秀才,徐氏扶成正室,陈家越发没有挑捡的地方了,合完八字,往下就该准备聘礼,崔世君说道:“咱们家就剩安哥儿一个孩子了,聘礼就按照先前的旧例多加两分。”

这是给崔世安长脸的事情,即便徐氏心里愿意,只是当着崔老姑姑和崔世柔的面前,她难免有些不安,说道:“这不合规矩呀。”

崔老姑姑慢悠悠的说道:“安哥儿最小,家里就他一个哥儿,你听君儿的安排。”

有了崔老姑姑这句话,徐氏不再多言。那崔世君想起崔老姑姑的寿辰快到了,于是问道:“不日就是老姑姑的寿辰了,你老人家有甚么想吃的想玩儿的,尽可告诉我,我一定想法子给你找来。”

崔老姑姑慈爱的望着崔世君,她放下装着佛豆儿的簸箕,笑道:“你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既是如此,我就提了!”

“第一件,你母亲的忌日快到了,你寻空到清华观里给她做一场法事,第二件,务必给我请一班小戏,得是京里最好的班子!”

崔世君低头一笑,今年是她母亲林氏仙逝十五周年,她原本有意要给母亲做法事,哪知和崔老姑姑的寿辰撞上了,崔世君想着过寿毕竟是老姑姑的喜事,于是暂且息了给她母亲做法事的心思,只待忌日到了,给母亲烧一柱香聊表心意便罢了,不想崔老姑姑竟一直记着她母亲的忌日。

“我一个老婆子,一只脚已跨进棺材里了,哪里会怕这些忌讳,上回你母亲十周年忌日就悄没声息的过了,今年索性给她好好办一场,也好叫她在地底下保佑咱们崔家平安顺遂。”崔老姑姑说道。

想起母亲,崔世柔眼圈儿微红,她放下手里的针线,说道:“日子过得真快,这一晃,十五年就过去了。”

一时,几人静默不语,崔世君见她们神情唏嘘,为免老姑姑徒增伤感,她道:“既然老姑姑这般说了,那就定在三日后在清华观里做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