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姨娘笑了笑,她道:“我何尝没劝,只说刚刚吃饱肚子,不用做那打肿脸充胖子的事,我兄弟说要不是大姑娘关照,我侄儿哪里能得这么好的差事,他们既是知恩图报,大姑娘索性就全了他们这一片心意。”
娘家能给自己长脸,徐姨娘心中也是十分欢喜,前几个月,徐家侄儿打听到狱神庙缺人,只苦于没有门路,那孩子比崔世君还小两岁,小时也曾读过一两年的书,他不甘心错过眼前这巧宗,舍下脸面求到崔世君面前来,崔世君一个小小的官媒,虽说插手不了狱神庙的事,好在她颇认得几个人,有她在中间牵线搭桥,徐家咬牙凑了几十两银子孝敬出去,没过多久,徐姨娘侄儿便在狱神庙当差。
狱神庙那地方,成天跟犯人打交道,实则私底下的油水不少,不过等闲人家看不上这等的差事,徐家花了大钱才进了狱神庙的班子,岂能不想法子捞钱?是以这几个月,徐家日子好过多了。
“我时常见了我侄儿,总要嘱咐他好生当差,不可丢了崔家的脸面,那孩子是个有成算的,在班头手下当差,腿脚还算勤快,听说班头有好事了,也会时时想着他呢。”
崔世君抿嘴一笑,她是念着徐姨娘的份儿上,找人帮着打听了一下,事后徐家送了她一份谢礼,崔世君收下了,转头借着端午节送礼,又还了回去。
要说徐家这一家老小,都是知羞识廉的人家,徐姨娘刚进崔家的门时,顶头还有一个当家主母林氏,徐家人怕叫徐姨娘为难,轻易不肯上门,徐家生计艰难,徐姨娘底私下拿自己的私房钱接济一二,林氏知道了,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徐姨娘添下安哥儿,林氏得病去了,徐姨娘越发不叫他们过来走动。
自打徐姨娘侄儿在狱神庙当差,徐家渐渐好过起来,先前崔世安考上秀才,崔家没有宴客,徐家还是送了礼,人倒是并没来,过后崔世君送了回礼,前几日崔世柔出嫁,徐家也是早早就打发儿子和儿媳送来礼金,徐姨娘想着他娘家能拿出十两的礼金,实属不容易,于是特意跟崔世君提起,崔世君也便正式给徐家下了帖子,请他们来吃酒。
说了几句闲话,崔世君收起账本,和徐姨娘一起坐到东窗的炕上,徐姨娘见她似是有话要说,便静静的坐在她身旁,等她开口。
崔世君望着徐姨娘,她握着徐姨娘的手,轻声说道:“这一眨眼,我娘也走了十几年,姨娘在崔家操劳小半辈子,我想和爹商议一下,将姨娘的名分扶正。”
徐姨娘先是一楞,随后呆住,连话也不会说了。
林氏死后三年,崔海正便有意将徐姨娘扶正,只是崔老姑姑不许,她那时年事已高,崔世君姊妹三人年龄尚小,崔老姑姑担忧自己一时有个三长两短,崔世君弹压不住徐氏,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此时崔世君旧话重提,惹得徐姨娘红了眼圈儿,低头默默垂泪。
崔世君见她哭了,说道:“按理这事该由爹来和你说,不过他老人家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家里诸事不管,我私心想着安哥儿大了,往后究竟是不是走仕途,尚且没个定论,若是走仕途,咱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出身上叫他受人挑剔。”
“再一则,安哥儿和陈家姑娘议亲,姨娘的身份扶正了,对安哥儿也好。”
早些年,林氏没了,徐姨娘生下安哥儿,难免会有些小心思,可她性子本就老实软弱,况且崔家有崔老姑姑和崔世君镇着,崔海正当不了家,她就算有要强的心,也慢慢歇了,现今这天大的好事轮到她头上,徐姨娘哭得泪流满面,杏儿在外间听到哭声,探头看了一眼,崔世君朝她挥挥手,杏儿又缩回脖子。
徐姨娘哭个不住,崔世君缓缓说道:“姨娘别哭了,你为崔家做的事,我和老姑姑都看在眼里,这都是你应得的。”
哭了一阵,徐姨娘慢慢收声,她泪眼涟涟的看着崔世君,嘴里说道:“大姑娘,你如此为安哥儿着想,叫我怎么感激你呢。”
崔世君说道:“他是我弟弟,我不向着他,谁向着他呢。”
她宽慰了徐姨娘两句,便叫杏儿打水洗脸,一时,徐姨娘洗手净脸,待杏儿走后,徐姨娘想起崔老姑姑,又有些发愁,她犹豫了一下,说道:“老姑姑那里……”
崔老姑姑不大管事,说的话却很有份量的,崔世君心知徐姨娘是怕崔老姑姑拦着,便道:“姨娘安心,我来跟老姑姑说,眼下老姑姑的大寿快到了,你只要她老人家的寿辰办得体面漂亮就是。”
徐姨娘忙不迭的点着头,她道:“这事我记着呢,必不会出差错。”
再过不久,就是崔老姑姑的大寿,先前就已说定要给老姑姑过寿,崔世君和徐姨娘说了几句作寿的事情,转而说起崔世安的亲事,她道:“等到老姑姑过完寿,我们就去陈家提亲,明年五月初八的日子不错,要是能定下来,也让姨娘早些做婆婆。”
说到崔世安娶亲,徐姨娘脸上顿时喜笑颜开,她说:“不是我托懒,我如今上了年纪,身子骨比不得从前,眼看家里小一辈儿的孩子们大了,要是有人帮衬,我的确能轻省不少呢。”
崔世君和徐姨娘的想得一样,陈家的姑娘她是见过的,性情温婉,又会读书认字,早些娶进门,再□□一年半载,就能帮着分担内宅的事情。
娘俩儿两个一边喝茶,一边说起闲话,崔世君想起一件正事,她道:“今年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没落一场雪,只怕明年有虫害,姨娘过几日叫安哥儿往庄子上去一趟,叫佃户们早些做防备。”
徐姨娘点头记下了,崔世君再没别的事吩咐,那徐姨娘便出了她的院子。
过了两日,崔世君果然跟崔老姑姑提起扶正徐姨娘的事,崔老姑姑想着崔世安的前程,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不想崔海正却暗自气闷了几日,原来他当年想扶正徐姨娘,被崔老姑姑一口驳回,谁知崔世君一提,崔老姑姑就准了,两下一比,显得他在老姑姑心里的分量,还不如自己的女儿呢。
挑了一个好日子,徐姨娘的文书重新换过,另请了她娘家的亲戚,并崔世柔和崔世雅回来吃了一顿饭,崔家三姊妹改口称她为太太,从今往后,徐家也要当作正经亲戚来走动。
倒是崔世安从庄子上回来后,告诉崔世君,连积年的老农也说今年是个暖冬,明年只怕地里要减产,崔世君忧心了一回,特意嘱咐徐氏和她两个妹妹,要她们在家里多买些粮食存着,地里的庄稼减产,明年的米粮势必就要涨价了。
第64章
不提崔宅的家长里短, 且说清华山,霍云缓缓走在山间的小路上, 他刚从先帝栽种的梅林回来,山中清冷,往年这个时候, 梅花早就长出花苞, 而今年花枝上还是光秃秃一片,他每日来看三遍, 梅花却迟迟不开。
正是隆冬, 草木一片萧瑟,霍云披着大髦衣裳站在山路上往回望, 山尽头一片雾茫茫的,甚么也看不清, 他沉默的立在山石上, 发了半日怔,最后踱着步子慢慢往回走。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霍云回到观里, 就见一个小厮守在山门口, 那小厮儿看到霍云的身影, 脸上先是一喜, 随后低头一路小跑上前,他恭敬的说道:“老侯爷回来了。”
这是前不久, 府里送到山上来的两个小厮, 只是霍云喜爱清静, 身边有火华这一个小厮就够了,送来的两个小厮一直守在外院,很少在霍云面前露脸。
霍云出门时没带人,他见小厮等在山门处,问道:“甚么事?”
小厮回道:“府里派人来送东西,火华叫我来回禀老侯爷。”
霍云回想起来,前几日他吩咐火华,若是府里派人到观里,就叫这些人来见他,想来今日府里来人,恰巧遇到他外出,火华便打发这个小厮来寻他。
霍云一边往观里走,一边问道:“来的是谁?”
来寻人的小厮叫平安,他跟着霍云,答道:“是管事张宏夫妇二人。”
他所说的张宏,是府里的二管事,和崔长松分管宁国府内外庶务,霍云平日并不常见张宏,此时听说是他来送东西,于是往他住的院子里去了。
绕过清华观的主殿,霍云径直往后院去了,这火华和张宏夫妇并一众的长随已等在院门口,张宏远远看到霍云,连忙带着媳妇上前打千儿行礼,说道:“给老侯爷请安。”
先前上山来的多是府里的管事和几个长随,霍云还是头一回看到府里的媳妇子跟随,他看了这妇人一眼,随口问道:“这是你媳妇?谁家的,看着眼生得很。”
张宏满脸堆笑,说道:“回老侯爷的话,她原是伺候奶奶的,小的见了她几次,厚着脸皮向奶奶讨了她,多亏有奶奶成全,这才又有了媳妇。”
原来,张宏本来有一房老婆,几年前得病死了,莫婉嫁入宁国府,一共带了八个陪嫁丫鬟,张宏家的便是其中之一,她模样儿不出众,又不像珍珠是家生子,莫婉屋里的事情轻易插不上手,是以只管着几个小丫头,后来张宏看中她,张宏家的想着她年龄渐大,恐怕在东院难有出头之日,便答应了这门亲事。
张宏家的头一回见到老侯爷,她跪下来给霍云磕了一个头,说道:“给老侯爷请安。”
霍云抬了一下手,示意她起来,那张宏家的站起身,退回到她男人身后站着。
每月往清华观里送东西,已是宁国府的定例,霍云抬脚走进院子里,看到屋里堆放着从府里带来的东西,除了日常的衣裳吃食,笔墨纸砚,另有常用的药丸,上好的银炭,满满当当堆了大半间屋子。
屋里拢着烧好的火盆,比外间暖和许多,火华取下霍云的大髦衣裳,又送上滚滚的热茶,便轻手轻脚的守在外间,近来老侯爷心气儿不顺,他这个伺候多年的老人儿也常常无缘无故的挨骂,没事还是不要在老侯爷眼前晃悠,省得招他心烦。
屋里只剩下霍云和张宏夫妇二人,霍云在火盆边烤热身子,顺手拿起府里送来的墨条轻轻嗅了一下,便拿到手中细细的端详。
张宏进到屋里已有小半日了,仍不见老侯爷问话,他悄悄看了一眼老侯爷,心中腹诽,莫非这墨条有甚么不妥,按说决计不会呀,老侯爷用的墨,全是高丽所产的松烟墨,就算是京里别的富贵人家,也没几个人用得起,再说以前并没听说他们送来的墨条不好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