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

魏永嫣抱着怀中婴孩, 一脸温柔地摇晃着手里精致的拨浪鼓,无知婴孩走路尚且困难,只是窝在母亲怀里口齿不清地喊着娘。

宫女恭敬地打起帘子, 领进来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嬷嬷:“殿下, 薛嬷嬷来了。”

宫装美妇人抬眸,忙道:“快请进来。”

薛嬷嬷给魏永嫣行了礼, 看到她怀里正含着小拳头吃的婴孩,顿时目露怜悯:“小公子生得同二爷小时候实在太像了……”

似乎触及到了伤心事, 魏永嫣听着神情微黯。

薛嬷嬷顿觉失言, 忙补救地扯开话题:“……老夫人听说您没回宫里参加宫宴, 便让奴婢来问问, 若是得空, 不如回一趟薛家和全家吃一顿团圆饭……”

魏永嫣摇了摇头:“……夫君的忌日便是今日, 我哪里还有什么闲心玩乐呢?至于去见母亲和哥嫂,我就更没颜面了……当日,若是我服侍夫君更用心些, 或许夫君还能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

闻言,薛嬷嬷忙劝道:“您这是哪里的话?二爷得的是天花,若不是殿下您悉心照料, 依老夫人的性子, 定然是无论怎样???都要陪着二爷的……您哪里有什么不周到, 您是救了老夫人的性命才是。”

美人神情宛若扶疏之柳般单薄哀伤, 怎么也不肯, 到最后将怀里的婴孩交递给薛嬷嬷:“老夫人定然想念孙儿, 薛嬷嬷便将孩子抱去罢。”

“哎哟,那怎么成,那殿下您这边……”

“我无妨的。”

薛嬷嬷确实也只是客气客气,对于黑发人送白发人的薛老夫人而言,的确是把这个作为遗腹子出生的金孙看得比命根还重。今儿是除夕,老夫人却从一大早就不高兴,想来是为英年早逝的二爷心绪难平,倘若这时候能瞧见小公子,也可得些许慰藉。

她来这一趟,请不到公主,必然也是得将小公子带回去的。

魏永嫣面带不舍地摸了摸孩子的脸,婴孩握着小拳头含糊不清地喊了几声娘,一旁的薛嬷嬷听着又是感慨不已:“……倒是没听过小公子说旁的话。”

魏永嫣明白她的意思,有些遗憾地叹气:“教了许多次喊爹,只是怎么也学不会,还是娘啊娘啊的,若是夫君在……想来定然和这孩子亲近,说不准孩子先开口便是叫的爹。”一面说着,一面竟忍不住拿帕子拭泪。

薛嬷嬷心下也是唏嘘不已,殿下和她家二爷称得上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了,且这位殿下身份尊贵,却也没有什么骄奢淫逸的坏毛病,连素来挑剔的老夫人都很喜欢她。谁知,成婚没过两载,便出了这样的意外呢……

一岁大的孩子睁着葡萄般的大眼睛,似乎不解母亲为何这么伤心,张开嘴吐了个泡泡,然后发出了一个急促的音节。

“哎呀,小公子会叫爹了!”

魏永嫣捏着帕子拭泪的手一僵。

半晌,她才抬起眼,叹道:“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定然是想一会儿让他祖母开怀些。”

“可不是嘛!”薛嬷嬷笑眯眯的,觉得薛老夫人听见这一声,定然心情会好很多,当下也不再多逗留了,恭敬地告退。

待人走了,诺大的宫殿便又只剩下魏永嫣一人坐在上首。

她似乎疲乏又伤心,怅然地坐在那儿发了会儿呆,忽而柔声道:“倩雪,扶我回寝宫休息。”

掌事宫女应声而来,搀扶着一身素色衣衫的美妇人回了寝宫。

……

整个长公主府都是静悄悄的,外人皆知,长公主殿下和去世的驸马鹣鲽情深,每逢除夕,旁人家有多欢快,这座府邸就有多沉寂。与它类似还有薛府,一家子从上到下愁云惨淡,半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

但外人不知,此刻长公主殿下的寝宫里,美人并未在对镜垂泪,顾影自怜,而是神色淡然地卧在软塌上,欣赏白面朱唇的小倌吹拉弹唱。

倩雪跪在地上,用净好的帕子一点点将形容慵懒的华服美人方才摸过婴孩的脸的一双柔荑擦拭干净。

听上首的主子轻骂一句:“白眼狼!吃着我的米,倒去讨好薛家人。”

她面色一变,想了想,才犹豫地劝道:“殿下,小公子只是孩子,想来是一心跟着您学,哪里又知道爹是什么意思呢?”

魏永嫣阴沉的神情稍霁,看了一眼心腹宫女,淡淡道:“起身吧。”

倩雪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上首的小馆看在眼里,低吟浅唱的姿态更足,一曲终了,他寻了个由头来请魏永嫣吃酒,目成眉语,仗着年轻皮相,倒是赏心悦目。

这是长公主府专门养的小倌,算是男宠,不同于外头的勾栏人物,然一举一动,仍避不了捏嗓耍痴的做派,服低做小地讨着魏永嫣的欢心。

她此时心情尚算不错,于是便接了小倌的酒,两人对饮几杯,她神色如常,此人倒是吃得眼若潮生,眸光里泛着些痴态。

酒壮人胆,他坐直了身子,修长如竹的手覆上了美人的衣襟,咽了咽口水:“殿下,夜已深了,不如便让尚之服侍您安寝……”

只是虚虚一碰,便觉此下波涛汹涌,勾得人欲念横生。尚之眸中闪过垂涎之色,若与这等尊贵又美丽的女子春宵一度,如何也算不得他吃亏……

削若葱段的手却捏住了他的手腕,眸光闪动:“不急,夜色漫长,本宫欲要起舞,你可愿为我抚琴?”

“却之不恭。”

尚之持着一半的醉态,又回到台子上拨动琴弦,本以为能瞧见美人水蛇般的腰肢款款起舞,却见魏永嫣笑吟吟地拿起了一柄青龙剑,竟是要作剑舞。

小倌低头想了想,手下的曲子便不自觉地变成了《十面埋伏》。

在高昂激越的曲声中,女子干脆利落的招式显得整个人都英姿飒爽,尚之几乎看呆了,好几次差点停下来专心欣赏,好在心里还有一根若是败了殿下的兴说不准便会丢了性命的弦在,这才勉勉强强将曲子弹完。

烛光明灭,最后一个调子结束,向之笑得开怀,正准备站起身来称赞魏永嫣的舞姿,却见那柄青龙剑毫无预兆地抵上了他的喉咙。

他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忙不迭求饶。

魏永嫣笑靥如花的模样淡去,嫌恶的表情滞留在眼中,她冷冷看着这衣裳光鲜体态轻浮的男人,嗤笑道:“你也配碰本宫么?”

尚之这才知自己方才邀宠的举动犯了忌讳,眸中的恐惧几乎凝为实质。

倩雪见状,软着声音上前来劝:“殿下,眼下已经是新年头一日了,不宜闹出人命来。”

魏永嫣冷哼了一声,手中的剑被扔到地上,那小倌雪白的颈子上便被擦了一条长长的伤痕,然他没空哀吟,捂着流血不止的脖子慌乱地磕了几个头,得了主子一个不屑的“滚”字,这才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下去了。

倩雪安静地跪下来给发了一场怒的长公主捶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