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1 / 1)

离开华城的第一个月, 游启明给梁聿打来了电话。

彼时他正待在图书?馆看几个案例分析,手机开着静音就震动起来,梁聿挂掉第一个, 还没走出自习室,游启明就火急火燎打来第二个。

到走廊里以后电话才被接起, 游启明口?条倒还挺顺:“我?靠我?靠我?靠我?靠, 惊天大消息!”

“说。”梁聿兴致缺缺地?吐字, 游启明说话总是?很夸张。

“你爸要破格提拔成市委/书?记了,新闻还没出来,我?爸跟我?说的小道消息。”

梁聿沉思一瞬,游启明像是?八百年?没说过话一样喋喋不休:“中心小学之前食堂出现?大规模的食物中毒, 很多家?长聚众上诉,梁庆给安抚解决的;还有晏文韬那个事儿, 知道最后谁给解决的吗?哈, 还是?你爸, 反正各种评功论迹,一下子就把好?官的名头打出去了……”

“还有一件事。”游启明一句话掰成两半说, “王长林跟梁庆好?像闹掰了。”

“因为?度假村开发最后选址定在了俾县,王长林之前收购的一批地?皮全废掉了, 这个节骨眼?上梁庆升官, 他要咬碎牙齿了。”

梁聿开口?:“还能约到王长林吗?我?现?在人在北京,估摸着十一才有时间。”

“难。上次是?借我?爸的名义他才出来,但上次饭吃得也不尽兴,同样的理由恐怕很难再用一次了,再者说,你还算是?梁庆的儿子,就因为?这王长林都不会愿意?见你。”游启明连连咂舌, 认为?不可能。

其实还有一个人能让王长林赏脸。

万宝丽。

虽说在商言商,但万宝丽除了经?营医药行业以外,借着人脉关系还有“掮客”的身份,拉酒局、替人介绍生意?,帮助资本流动从而?抽取利润,包括游启明他爸,基本都是?中间人,没有政客的职位,但承担疏通关系的媒介责任。

有一点不同,游启明父亲踏进来一脚是?为?了扶持他的亲哥哥游刚在政坛立稳脚跟,但万宝丽为?何掺进这样混的水里,其目的尚未可知。

其实万宝丽远不如面上表现?出来的好?相处,生意?人的笑脸是?最恐怖的,本质上大家?都是?商人思维,一切都是?为?了挣到钱。

挂掉游启明的电话以后,梁聿觉得有必要再联系一下她,拿着手机翻到她的电话时,眉头又罕见地?拧起来。

梁聿沉下眸中情绪,犹豫稍许,最后还是?拨通了万宝丽的电话。

“…………”

那张画像画了三分之一,梁初楹发现?颜料已经?不够了,现?在她使用的颜料和工具都是?高中联考用剩下的,刷子的毛也有些劈叉,她认为?是?时候换一套新的了。

梁初楹搜了海淀区的画材店,从最近的开始一家?一家?找,都没有她用顺手的那款猪鬃毛画笔,上网搜了一下才发现?那家?工厂已经?停产了。

其余的画笔她在店里也都试用过,握在手里就是?没有以前那杆舒适,如果换新笔,还要花时间适应软硬度,感觉很麻烦,梁初楹最怕麻烦了。

最后一家?店的老?板还算热心,看了一眼?她调出来的照片,了然道:“这款停产以后就没货了,可能大一点的店还有存货吧,你可以去麦克美迪看看。”

梁初楹出了店门,在导航上找了一下,坐地?铁去了远一点的麦克美迪。

正值下午放学,临近的培训班楼栋里涌出来一批小萝卜一样的孩子,梁初楹在这家?店买掉最后几根笔,拎着袋子出门的时候正撞上一群孩子跑来跑去。

“省着点儿力气?!真服了你了,跳操还没把你跳累啊。”

从稍远的地?方遥遥传来一道声?音,梁初楹突然像被下了降头一样,立在原地?无法动弹。

她颤了一下眼?睫,没敢回头看,拎着塑料袋的手指缓慢蜷缩进掌心。

广场上好?多人,同她擦肩而?过。

好?多好?多人,好?多好?多声?音,她唯独从其中挑拣出了那道熟悉的,妈妈的声?音。

梁初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僵在原地?,看着已经?四十多岁的王依曼,牵着一个扎丸子头的小女孩从自己身边走过去。

那个孩子看上去五到七岁的样子,笑着、跳着,摇头晃脑地?说:“没有呀,我?回家?还要蹦!”

王依曼无奈,用她也曾听过的语气?,说“你啊你啊”。

妈妈紧紧牵着小姑娘的手,梁初楹就那么睁着双眼?看,随着二人越走越远,王依曼的脸变得越来越模糊。

记忆里的景象似乎能和眼?前叠起来,在她小学的时候,王依曼也这么接过她回家?,在小学门口?给她买两块钱一根的棉花糖,但她只被允许一周吃一次,王依曼说不能够吃得太甜,对?牙齿不好?,她要多锻炼身体,好跟妈妈一样练体操。

梁初楹十分不满,说她不喜欢蹦蹦跳跳,她那时候还会在妈妈面前耍赖,每每这时王依曼都会不高兴,认为她只想偷懒看动画片,一点志气?都没有。

那么现?在,妈妈,你也终于拥有一个精力旺盛的,你喜欢的,热爱蹦蹦跳跳的孩子了。

梁初楹低下头难过地?想。

你有新的孩子了。

所以你就不要我了。

因为我不是那个会和你一样跳体操的孩子,我?进不了省队,我?也拿不到奖。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她连电话都没能打通一次。

前方一高一矮的母女俩如有所感,似是?要将视线投往这边,梁初楹假装这北京风沙太大,抬起胳膊遮住脸,兀地?转过身去,外套被风掀起来,梁初楹用胳膊压下去,怎么也压不住,眼?睛忽然湿热酸痛起来,叫人感觉难堪。

怕被发现?,梁初楹立刻抬起沉重的腿往另一头跑过去,尽管知道那并不是?去地?铁站的路。

一边快步走一边握紧拳头,绕了一个大圈,钻进地?铁站里,因为?人多,梁初楹抿着嘴唇憋了又憋,牙齿咬至酸软,每颗牙齿……从王依曼那里获得的每一颗牙齿,似乎都摇摇欲坠地?要脱落下来。

一进屋里,梁初楹把手里揉得发皱的塑料袋扔在地?上,冲进自己房间以后背靠着门板,紧绷的情绪乍时如洪水一般向外倾泄,她顺着门板滑下去,坐在地?上,一边倔强地?把摇摇欲坠的眼?泪擦掉,一边抖着手将手机里那个拨打过两千五百二十七次的电话号码删除。

天逐渐擦了黑,梁聿回家?了,她听见声?音以后,伸手扯过被子把自己缩进去,一点儿气?息都没散发出来。

“姐姐。”梁聿在门外喊她,语气?一如往常平和温柔,见她没反应,便直接开了门。

扇形的光从门缝里透进来,照亮从她床边落下来的一截被子,梁初楹叫他出去,她想要一个人待着。

于是?第二句话开口?的时候,梁聿嗓音沉下去些许:“谁欺负你了。”

这般如同鸵鸟将脑袋埋在沙子里的行为?,是?梁初楹从小就养成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