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庆重新往杯子里倒热水,茶叶被冲得打旋,他?拿起一旁的抹布擦手,“有冤屈就按部就班上报处理,专人负责专事,审批通过自然会赔给他?。”
她觉得她爸的话?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而且打从心底里梁初楹已经?不想再跟晏文韬有任何往来了,只不过总是会有种说不清的歉疚感。
大概类似于,因为你没有往乞丐的碗里扔那一块钱,他?下一秒就饿死了,最后是自己的责任吗?好像不是,但?还是会因此愧疚难过。
梁初楹还兀自纠结着,梁庆的茶已经?泡好了,他?端起来走到书桌前,视线首先落在被盖到桌子上的相框上,停了两秒,低声道:“太多管闲事容易惹祸上身,做好自己应该做的就行了。”
他?坐下,挥挥手:“没别的事就先出去吧,爸要打一个电话?。”
梁初楹没话?可以说了,秉着副纠结的脸色退了出去,门被关上,梁庆看着茶杯里飘出来的袅袅热气,伸着胳膊将桌案上翻倒的照片扶起来,上面是四个青年男女的脸。
“养来养去,我的孩子像你,你的孩子却像我。”
看完一眼,他?移开?视线重新把照片扣上:“你在地府报复我么……”
“…………”
处暑过后突然降温,凌晨一点狂风阵雨侵袭,梁初楹半夜被风声撞击窗户玻璃的动?静闹醒,看了眼手机,市气象台给每个居民发了台风短信。
华城不是主阵地,但?还是受了一些波及,没想到威力会这?么大,家家户户阳台上晒得衣服都被吹走,一觉醒来楼底下全是花花绿绿的衣服和被打散的叶子。
梁庆应该是计划着下一步被提拔成□□,正?是紧要关头,经?常要去出席动?员大会。
小区楼下的林子枝干上挂着很多衣服,梁初楹早上去阳台看了一眼,家里的衣服倒是都被收好了,窗户也?关严实了,衣服都挪进了室内的晾衣杆上。
应该是梁聿干的,毕竟梁庆可记不起来这?种事。
台风天?气把原本的出行计划打断,梁初楹只能?窝在家里,但?是又不想跟梁聿正?面撞上,屋子就这?么大一点儿,除了自己的房间?似乎哪儿都不安全。
梁聿在楼上洗澡,梁初楹觉得今天?莫名很累,但?是躺床上也?睡不着,所以整个下午都待在下面找电影看,梁庆回来的时候她还在挑电影,她爸站在沙发后面观望了一会儿,难得有这?个闲情逸致:“看第二?排第三个吧,爸跟你一起看看。”
是部韩国的片子,近几年亚洲唯一一部奥斯卡获奖作品,梁初楹本就没找到想看的,既然他?挑了那就一起看。
遥控器选中、播放。
梁庆脱了外套,靠在另一头的沙发上,梁初楹懒懒地一边看一边吃水果,看到中间?就停止了其余的动?作。
她大概明白梁庆的用意,心沉下去些许。
梁庆依旧秉持着那副语重心长?的语气:“丫丫,你还是希望我能?帮那户人家吗,即使我们家有惹祸上身的风险?”
他?抬眉叹气:“你年纪还太小了,不知道这?些人里,可怜和可恨到底哪一个占比更重,同情别人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想要帮他?,因为你认识他?、他?找上你了,可是还有那么多人找不上你,对于这?个伸手想要你帮忙的人来说,这?何尝不是占到一种小便宜呢?”
在短暂的沉默以后,她拧着眉思考:“这?不一样,他?要的是他?本就应该得到的东西,不是我给予他?的额外的馈赠,是公平不是人情。”
“可是除了他?以外还有那么多人不公平。”
“那也?不能?将不公平默认为一种公平吧。”梁初楹撇开?眼,“爸,你年纪大,经?历的事情多,你想把你看见的世界告诉我,但?我是我自己,我不想跟你一样活得那么冷漠,晏文韬的妈妈生病还等着治,她也?需要这?笔赔偿款。”
不知道是否是那句话?叫梁庆听了进去,他?低着眼似乎想到谁,沉吟着不说话?,很轻地哈出一口气,起身回了书房,梁初楹看看他?,继续待在沙发上默默看电影的结局。
大概半个小时以后,梁聿头发湿着,脖子上挂着毛巾下楼,电影正?好接近尾声,金基泽将刀插进朴社长?胸口,聚会的人四散逃离。
梁聿用被热水浸得温热的手帮她剥橘子,一瓣一瓣掰开?,捻出白梗,然后伸过去碰碰她嘴唇。
梁初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微微后退,皱了一下眉头,下意识张嘴叼住橘子瓣,下唇抿到他?手指,梁聿笑一下,喂完以后若无其事地探出一截舌尖舔一下被碰过的部位,视线缓慢移到屏幕上。
梁初楹总是会因为他?过于亲密自然的举动?,忘记自己曾说要恪守距离。
可是已经?接过吻了,她到底在坚持什么?梁初楹说不清,只是不断地、反复地挣扎、浮沉。
如?果梁聿不姓梁,如?果他?没有被接到家里来,如?果他?不喊梁庆父亲,不喊自己姐姐,那么也?许,自己也?不会这?样无法接受。
“姐姐为什么突然看这?个?”
梁初楹收回胡思乱想。
“爸故意放给我看的,我知道他?想批评我什么,他?觉得我就是那个被吸血的人,从我给祖佳琪钱的时候他?大概就想教?育我了。”她盘着腿,看着演职员表一行行飘上来,就关掉了电视。
室内归于无声,她抢了梁聿剥好的橘子自己吃,仰面躺在沙发上,眼睛睁了几秒又闭上:“……我确实是个傻子啊。”
梁聿撂下一眼,讨好似的说好听话?:“不,姐姐比自己想得要聪明,比如?我那些诡计……”
椿?日?
他?凑过来,将一整个砂糖桔抵在她唇缝上,灼热的视线盯住她,“我一步一步怎么走的,你不是也?看穿了吗?哪里傻了?”
梁初楹移开?遮眼的手臂,没吃,只盯着他?看。
洗浴带来的热气渐渐褪成体温,黑色的睫毛和头发都是湿的,虚虚垂落着,淡红的唇瓣永远挂着虚假的笑意,仿佛生来就没有真实的脾性。
梁初楹近距离看着他?的时候,后知后觉想明白,梁聿笑起来的时候为何那么熟悉了。
他?像自己梁聿在效仿自己。
其实他?并不爱笑,大多数时候都挤不出表情,所以小的时候装模做样起来总是笑得很难看,也?许是因为他?失忆,连笑都忘记了,于是日复一日盯着她,坐在台阶上看着她跑来跑去跟别人玩成一片,其实那类似于一种观察行为。
后来梁聿学?会了,将自己唇角以及眼角的每一处弧度都调整得很像她,他?学?会了笑,此后就经?常笑着同梁初楹讲话?。
如?同AI。
AI是没有自我意识的,所有的一切行为来自于效仿、整合与吸收。他?的喜悦、怨恨、有关于“爱”的所有情绪,都模仿自梁初楹,只有那一点儿嫉妒和恶毒是自己生长?出来的。
梁初楹拒绝他?推过来的橘子,只是那么一直盯着他?,突然知道梁聿以前为何喜欢一直盯着她看了。
梁聿唇角几不可闻拉平些许,立马又提起来,露出一个堪称模范的温软笑容,像穿着一件不属于自己的衣服,皮肤绷得紧紧的,坚持不了太久,他?轻声,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姐姐怎么一直看着我?我说得哪里不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