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初楹刚张开嘴唇,晏文韬微笑着抢先:“我以为你去香港以后,我就再?也没机会说了,没想到还有这种事……他们说是你弟弟出事了。”
这段话一出口,她就先把自己原先的话憋了回去,眯着眼睛看着对面的荷花池上泛起的道道涟漪,回答晏文韬:“嗯,他……出了点意外。”
晏文韬稍显紧张地搓了搓手,把烟味儿散掉,两只手揣进衣兜里,咧开唇角:“我其实准备了好长一段话,上?次约见面的时候,本来还准备了一大束花的,可惜你没来,我就把花给扔掉了。”
看来她没有猜错……梁初楹的指节抓在公园长凳边沿,缓慢缩紧。
“其实高三?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的名字,你帮过我妈,不?过你应该不?记得她是谁了。”
晏文韬笑笑,仰着脖子,两条腿闲散地前伸,像是回忆着什么,瞳孔散了一下。
“很早以前,我就总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当时有一阵别人说你喜欢我,我一边紧张一边不?信,看来果然是假的啊。”他扯动嘴角,偏头将视线落在她身上?,顿挫后再?度开口,“那么现在呢?集训的时候待在一起那么久,在储藏室里你信任我,那时候有没有一丝一毫……动过心??”
他并不?知?道梁初楹已经?知?晓一切,还希望把脏掉的部分隐瞒,然后得到想要得到的爱,同时得到他应该得到的赔偿款。
湖上?热风撩动耳畔的头发,梁初楹感知?到他越靠越近,听?着他极力压抑的呼吸,从一尺以外的地方,一寸一寸挪近,直到靠近她侧脸。
她听?见晏文韬极低的声音:“其实那天你弟弟没说错,我确实想”
“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瞬间,晏文韬动作静止,没能再?靠近。
梁初楹偏过头跟他面对面,板着一张脸,义正?言辞地那样?说着,用?一根手指顶住他压近的肩膀,阻止他靠近。
她不?喜欢兜圈子的沟通方式,处理任何矛盾都是单刀直入,希望能一两句话就把问题描述清楚,于是直截了当地开口:
“我知?道你在哪里打工,知?道你跟陈姗琦为什么分手,也知?道你妈妈被?追诉的事?了。”
空气久久沉默。
晏文韬低垂着眼皮,唇角抖动几下,他将嘴唇紧闭,随即调转话题:“陈姗琦跟你说的?”
“跟是谁说的没有关系,不?管是谁告诉我的,这些?事?都是真的,对吗?”梁初楹平静说着,“所以一开始你那么自来熟地跟我以老朋友相称,把那些?画分享给我,以及章程林的事?你全担下来,只是为了博我好感,让我找我爸帮你们家处理赔偿款的事?吗?”
“包括刚才,你打算亲我,也是其中一环吗?”
晏文韬:“如果我说我是真的对你有另外一种心?思?,你也不?会再?信我了吧。”
“就算有,难道利用?就不?是真的吗?”梁初楹大大方方看着他。
他无措地调转视线,咬唇不?语……那也是真的。
晏文韬开始以极慢的语速解释:“我们家是遇到一些?麻烦,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希望你能托你爸出面,毕竟他说一句话顶我们一百句话的份量,我不?想告诉你是……是因为我不?想你可怜我,也不?想你认为我很卑劣。”
“如果你是说你想不?择手段地活下去,我不?能评价你卑劣,要是你一开始就心?直口快告诉我,我也不?会拒绝你,你想得太复杂了,何必骗我。”
他咬牙,像是已经?对这种老鼠般不?见天日的生活不?满到极点,他想到所有人对他的贬低,憋到一个顶点以后,积攒的隐忍突然间被?梁初楹戳开一个小口,于是哗啦哗啦像水一样?全淌了出来。
晏文韬低着头,一字一顿道:“那我能有什么办法?是我想吗?是我想落到这个地步吗?”
“我也想好好上?学,不?想我爸就那么潦草死了,不?想我妈就那么病了,这个世界有什么事?是可以让我这样?的人改变的?我只能被?那些?社会规则牵着鼻子走,我只能为了一点儿钱跪地求饶。”
“你不?会懂的。”晏文韬咬咬牙,失落地偏开头,“你是很好,好得很高傲,张哲他们喊你小孔雀,因为你心?比天高,你看不?见我们,你不?理解为什么大家需要为求别人卑躬屈膝,你不?需要,因为总会有人像我一样?前赴后继地求你办事?。”
察觉到自己言辞太激烈,晏文韬恍惚一瞬,干巴巴地挪动两篇唇瓣:“其实你和他们说的都对,我本来就配不?上?你,就算我有真心?,在你看来也是不?值钱的,不?如扔掉。我今天不?应该说这种话的……你当我放屁。”
注意到两个人一来一回地争执不?下,周围几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梁初楹的目光也是。
“我没帮你,就是我眼高于顶,我不?知?人间疾苦?你不?要道德绑架我。”她深吸一口气,“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和陈姗琦一样?对你有价值,你有苦衷就可以骗人,就无敌了?所有人都应该原谅你的所作所为,我就应该被?你骗、当你的棋子吗?”
“晏文韬,我为错信你而失望……你本质上?和章程林没有区别。”
她说完就走,晏文韬伸了一下手,连她的袖子都没捉到,最后只能缓慢缩回去,卡进掌心?的软肉里。
梁初楹用?了“失望”这个词,因为她曾经?认为晏文韬是好人,而如今预期完全跌破,梁初楹心?中没有几分难过,想
??????
来想去,还是失望更多。
池塘里的荷花被?暮日的暖风吹得左摇右晃,对面的长椅上?,只剩最后一个低着头的人弯曲着背脊,到现在已经?无法辨别他在因为什么而伤心?。
长亭公园在离家五公里的位置,坐车回去也要一个小时,梁初楹从公园回去,晏文韬身上?那股被?烟味冲淡的、混乱的柠檬香味环绕鼻腔久久不?散。
她晕车,此时更觉得难受,开了窗户想要甩掉那股味道,并决定回家就把自己的洗发水全部扔掉,从此以后再?也不?买那种款式!
想到刚才晏文韬的举动……他说上?次在储藏室时,梁聿的判断没有错,那她当时确实误解梁聿了。
她总是先入为主认为梁聿不?可信,没想到最后欺骗她最多的,是晏文韬。
梁初楹深吸着车外温热的空气,将肺里的味道挤出去,并刻薄地评价这味道根本不?如梁聿身上?的气味好闻。
到家的时候,梁庆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似乎正?在等她,听?见大门开合的声音以后,就把新闻关掉,从沙发上?站起来,对她招招手:“等你半天,又跑哪儿去玩了?”
“您大忙人还有什么严重的事?情要亲自跟我说?”梁初楹心?情不?好,于是音调拖得很长。
梁庆对此感到习以为常,梁初楹是很喜欢发小脾气的,但每次也不?会维持太久,其实很好说话。
“你跟梁聿不?是要去北京上?学了吗?梁聿说他有个朋友正?好今年搬到国外去住一段时间,房子可以让出来给你们姐弟住,挺大的,到时候你跟梁聿就住进去,彼此有个照应,还能给人家看屋子。”
梁初楹微微张大眼睛,迅速驳斥:“我不?跟他一起住!”
梁庆似乎不?解:“为什么?丫丫,我知?道你,你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吗?梁聿去帮衬你,不?是挺好的吗?”
她的视线挪到楼上?,卧室的门被?打开,梁聿站在二楼的位置,衣衫宽松下坠,两条细长的胳膊搭在栏杆上?,目光微凉,笑吟吟地望着她。
眼是黑的,唇是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