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书文是首篇,也是士子们最倚重的一篇,科场之上,士子们所作的文章往往是首篇最佳,后几篇次之,到了最后的策论粗制滥造者不在少数。

但柳贺不仅重首篇,他篇篇都重,这算是他贪心的地方。

即便是他努力了也难以突破的试帖诗,柳贺都可以说是尽力而为了。

一篇四书文写完,柳贺打了个哈欠,又去看接下来的五经题。

他先不急着答题,而是平复了片刻情绪,方才那道题写到最后,他情绪多少有些激动了,担心看五经题时不能保持冷静,柳贺就让自己的思维稍稍放空一下。

反正距离交卷还早。

一道题的思考花费了柳贺不少精力,此刻静下来他忽然觉得有些饿了,就将那颗鸡蛋剥了壳吃了下去,又吃了一块饼,他倒是想接点茶水喝一下,考场中是有供茶吏的,但去接水就要在考卷上记标记,又怕弄湿了卷子又担心跑厕所,柳贺硬生生将蛋和饼吞了下去。

五经一题为“君子万年,景命有仆”一句,出自《大雅·既醉》一篇。

此句意为祝君王万岁万万岁,上天赐予您天命永相随。

柳贺不由感慨,从县试到院试,《诗》一经所选的考题中赞颂天子的篇目确实不少,虽然《诗》给人的印象里,讲爱情的篇章更有名气,但柳贺到现在都没考过诸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类的句子。

《大雅》便是《诗》中二雅之一,《毛诗序》有云,“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废兴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

这道题目难倒也称不上难,但也称不上简单,一省童生以《诗》为本经者数不胜数,柳贺想突出重围必须费些心思。

他凝视了片刻题目,神情严肃而专注。

待胸中腹稿打好,柳贺便将字句一一写于稿纸上,他思考得越深,下笔时就越是轻松,不知不觉中窗外的雨声已经停了,柳贺却毫无所觉,只专心致志写文章,于他而言,此刻最大的声音莫过于稿纸上的沙沙声。

柳贺第二篇文章写完时,考场上众士子也在吃饭了,士子们带的多数是馒头鸡蛋之类的,虽然嚼之无味,但最大的好处就是不会脏污了考卷,不管文章写得如何,考卷脏了只有落卷的命了。

柳贺稍稍歇了片刻,对他来说,接下来的试帖诗可谓是重要环节,虽然觉得自己的试帖诗不至于让自己整张卷子被黜落,但柳贺还是决定多费些心思。

他也想看一看,府试结束之后,他的五言八韵诗究竟进步了多少。

此刻,其余士子写完两题都是一副放松的神色,唯独柳贺眉头紧皱,巡场的书吏不由朝他的方向看了好几眼。

第49章 考完

柳贺写文章时注意力往往能十分集中,一写到试帖诗,他的思绪就开始往各种地方飞。

他此刻想到了谢灵运的名言,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我一斗,天下人共一斗,放到他身上的话,那至少得是小数点后六位。

不过此刻毕竟是在考场上,即便不擅长试帖诗,柳贺仍在专心致志地写。

耿定向所出这道五言八韵诗,题为《赋得野竹上青霄》。

“野竹上青霄”出自杜甫诗《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十首一》中的“名园依绿水,野竹上青霄”一句,这一句柳贺并不陌生,他虽然没有李白杜甫的诗才,对两人写的诗却可以说是倒背如流。

如果让柳贺用一个词形容他此刻的状态,他可以说是抓耳挠腮。

但府试之后的训练多少还是起了些效果的,柳贺憋出了十六句,从文辞优美上来说,这首诗比起府试时强了不少。

最后一道题,耿定向出了一道判语,盗贼窝主。

判语考的是士子对律法的了解,盗贼窝主在《大明律》中有明确规定,柳贺只需照写就行,从某种意义上说,判语题就是送分题,但士子须得熟记《大明律》五刑、十律、八议及刑律户律礼律各卷的内容,多花心思是很有必要的。

背书柳贺向来在行,他提笔就写,“凡强盗窝主、造意、身虽……”洋洋洒洒一遍写完,再照抄到题纸之上。

到现在,院试的四道题柳贺已全部写完,速度比之县试时又快了不少,考县试府试的时候,柳贺心中还是很紧张的,下笔时常常犹豫不决,而到现在,文章写多了,好与不好自己心中很有数。

科试揭榜的时候,常有考生在衙门外哭号,言道考官不公出题不公等等等等,然而自己文章写得究竟如何考生心中其实是有数的,侥幸心理要不得。

当然,若是一味觉得自己写得好,而拒绝来自旁人的否定,这便是过于自信了。

……

和县试府试不同,院试的文章士子们需要糊名,因而就不会有考官当场取中的事情发生,柳贺考完后便中规中矩地交了卷,在龙门内等待开门。

他与施允此次不在一个考场,但因两人都主《诗》经,考场离得很近,柳贺在龙门外稍候了片刻,就见施允神色冷淡地出了考场。

和施允相处久了,柳贺早已习惯了对方的冷脸,甚至能从对方的冷脸中判断出对方心情的好坏,此时一看他就知晓施允心情不佳,他也没有多问,只轻轻拍着对方的肩膀。

龙门处聚集的士子越来越多,有相熟的士子聚在一处讨论起了题。

“这次四书题储兄是如何破的?”

“《诗》一题有些难,考的那句我平日从未练过。”

“‘君子万年’一句在《既醉》一文中出现多次,大宗师却只选了’景命有仆’一句,实在叫我思量甚久。”

考生们喧哗的声音大了,便有兵丁前来阻拦,众人明明有许多话要说,却也只能憋到考过之后。

等了许久,龙门才打开,此刻天还未黑,柳贺与施允提着考篮往客栈的方向走,晨起时下的那场雨此刻早已停了,地上却仍是潮潮的,风刮在脸上反而更冷了。

施允忽然道:“我五经那题答得不好。”

施允向来不会说谎,他说答得不好,那必然就是不好。

柳贺也觉得有些无奈,因两人约定了要同赴乡试考场,但柳贺却不好在施允面前说安慰的话,这多少有些高高在上的意味在,虽然按施允的性格应当不会在意,但柳贺把他当朋友,朋友之间,伤人心的话越少说越好。

柳贺点点头:“你也不必想得太糟。”

相对府试,

院试的录取率其实还好,何况柳贺对施允的才学很了解,他自认为答得不好,但在前来赴考的一众士子中,施允已是十分出色的了。

……

柳贺和施允在客栈中等待放榜,而府城及苏松等地出身的士子们则奔向秦淮河,一睹画舫之中佳人芳容,或是一夜纵乐,或是吟诗作对,此刻院试上的紧张都被众人抛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