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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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辜,无辜。”那小子又来了。耳朵每次听见这个弱弱的叫唤,都会忍不住抖一下,把竖起来的毛抖平。

“我乏着呢,你自个儿玩去。”他不予理睬,在午间熏人入睡的暖风中翻了个身,把雪白的肚子晾出来,四个爪子慵懒地随意乱摆。虽然天色只是阴了些,却已有未雨绸缪之意。屋内的那股闷劲儿并不过分,可是足以煽动他春困的念头。

才说完,那小子居然不声不响了,真是稀奇。

他心中叨叨念念,不禁开了眼想瞧个究竟,谁知睁眼便见冤枉像一团大毛球似地猛扑到他身上,吓得他几乎尖叫,却被两只油爪一左一右兜住了脖子。那家伙又把脑袋一个劲往他脸上蹭,委屈地说:“我闹肚子……好难受啊。”

“啧,隔壁那几个小屁孩乱丢过来的东西能吃吗?你就馋吧,吃坏肚子疼死你!”他艰难地拧了一下身子,发现这小子近日来吃得好睡得香,另外生性懒惰不爱走动,居然添了不少斤两!

“不是小孩扔给我的东西,”冤枉支支吾吾,最后用爪子讪讪地挠了一下耳朵,“我,我瞒着你……把四娘给我俩准备的梅子羹吃光了,肚子酸得紧,就闹起来了……”

无辜一愣,瞬间回过神来,劈脸就爪了过去:“喵的!老子还一口都没尝到!”

“我闹肚子……正难受着呢――”那小子一副快要流出眼泪的模样,可无辜知道他是个天生湿眼,根本不会哭!只会骗关心、骗安慰!

他恶狠狠地欺身反压过去,一口咬住那块松软腻滑的皮毛上:“你活该!”

冤枉哀鸣一声,缩着肚子卷成一团,奈何无辜四只爪子都盘在他身上,怎么挣扎都挣不掉,他蹬了两下腿,尾巴硬生生翘了上去,却被无辜用尾巴勾住,拖回原处。依然徒劳无功。

“我闹肚子……”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吃的时候你怎么不吭气啊!”是软是硬都不吃了。

“无辜,无辜,你饶我一次好不好?”实在糊弄不下去了,他开始气若游丝地乞求。两只爪子不敢乱挠,端住无辜的脸,藏在肉垫里的爪牙轻轻梳着无辜耳朵下面的绒毛。

他一边颤抖,一边把鼻子凑过去顶住对方,半张的嘴巴伸了舌头探到无辜的嘴边,静静舔他那儿。

还有梅子羹酸酸甜甜的味道。无辜心里骂归骂,自己的舌头却是再也管不住,沿着冤枉的嘴角埋头顺了一遍,抬起头,停顿片刻。

好吃。

他仍不忘骂,同时扑下去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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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尽了,春困依然散不去。

他们缠作一堆,互相给对方舔着嘴边的绒毛。他们又细又轻的声音完全消失的时候,一颗雨珠“啪”地打在已经绿得发油的马兜铃上面。接着雨点密了起来,地面蒸上来一层湿湿的潮气。初夏蹑手蹑脚地入了屋。

彼此的肚皮都很暖和,暖意催倦,凑在一块儿时更是如此。他们很快搭着对方的尾巴共赴梦乡。

那梅子羹,还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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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得,那天是个半阴半晴日子,清清淡淡的光破云而下,在长满灰苔的墙上多刷了一层粉白。

立夏已过,待在后苑的作坊里时时靠着烧炉,十分闷热,而午时尤甚。靳珠总是在这时候歇下来,寻个阴凉的地方坐下,用手指轻轻给他们梳毛。

冤枉懒是懒惯了,可在主人面前却一副积极主动的模样,用腰侧反反复复在靳珠的腿上磨蹭,更会绕成一圈把腿围住,仰着脑袋要靳珠给他抓抓下颌或者耳根。无辜仗着步法快,身体轻,抢在冤枉之前跃上靳珠的大腿,独占那个好位置以便趴下来打盹儿。

那年的蝉鸣的早,不一会儿功夫已是唱了起来,音律单调,好生无趣。百无聊赖之际,无辜偏过头去瞧了一眼靳珠,只见他手上缓缓捋弄他们的毛,眼睛却垂得很低,目光空空,似乎什么也装不下,什么也看不进。

无辜有些心疼。

在四下无人的时候,靳珠往往会流露出一种孤单落寞的情绪。尽管他们陪伴在侧,也最终解不开他眉心深处的那柄锁头。

便是冤枉那么懒散怕事的家伙也懂得在那时候把肚皮翻过来,仰天刨动四个爪子,逗靳珠一笑。而那一笑,也不过昙花一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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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辜正要抬起头去摩挲靳珠的手指,回廊隐隐响起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近。

他和冤枉警惕地竖直了一对圆耳,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晃了两下。这脚步声从未听过。几位姨娘穿的是丝履,听上去不会那么沉,也不会那么稳,行走之时更不会如此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一场梦似的。

脚步声终于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微不可闻的呼唤。

“小猪。”

梳着皮毛的那双手倏地顿了顿。

无辜和冤枉不明所以地一齐仰了下巴端详靳珠,见他双眉微蹙,人却好像比方才清醒些,他们看毕,又十分好奇地朝回廊的拐角处望去。

那儿站着一个与靳珠年纪相仿的男子。衣饰颇为讲究,荼白描边的一件皂衫,及腰处扣了一道夷人常佩的革带,挂着算囊、短笔、薄片竹牌等商铺里用的物什,两袖宽广,倒也不显张扬,反而落落大方。可男人本人的姿态十分拘谨,右手抬至腰前,左手负于身后,这般模样已是拉开了不少距离,让人总感觉靠不近。

男人看着靳珠。靳珠也慢慢转头看他,眼神中似有千言万语,又似一字俱无。

无辜和冤枉正在纳闷地转悠,靳珠忽然低下身,嘴唇附到他们耳际,用很沉的声音狠狠说道:“咬他!”

冤枉愣头愣脑地把尾巴从左摆到右,没有回过神来。可无辜乍一听见此话,身子立刻像箭一般进出,朝来人直冲过去。那人看见他时似乎大吃一惊,还来不及躲闪,他早已纵身跳起,两只前爪瞬间勾住那个男人的腰带,后腿一磴,整个身体窜上半个胸口高的地方,伸长脖子,照着胳膊便是一口!

“啊……!”那人显然防不胜防,吃痛地撞到夯土墙上,沿着墙往下一滑,几乎摔着。

这时,尚在怔忡的冤枉忽然看到靳珠唇角往上一抬。

主人在笑!他眼珠子一亮。

冤枉霎时抖擞精神,转头便学着无辜的样子飞奔过去,又是一个腾身抓住了男人已经歪得厉害的身体,在那袖子上一阵乱撕乱刨,最后亮出小尖牙,使劲啃在那人露出的小臂上!

那个人缩手一躲,这回当真“嘭”地跌到地上去了。

靳珠这时终于怡然自得地直起身,不紧不慢先拍了几下灰尘,这才朝他俩招了招手:“行了,回来吧。”

无辜冤枉得令,“咻”地弹开,兴致勃勃跑回靳珠脚边,被那只手结实地撸了撸脑门上的毛,很有一番嘉奖的意思在内。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他们对视一眼,均是又得意又迷糊,也不知道这份功劳究竟是个什么名目。

可靳珠的笑容只维持到他抬头的那一刻。他看着墙下低头看手、犹在喘息的男人,眉毛一皱:“咬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