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1 / 1)

靳珠目光冷凛,瞬时把那根佛杖抬膝一撞,“喀嚓“一声断裂成半。他看也不看,甩得老远,分尸两处的木杖仓惶打转,趔趔趄趄滚到柱底去了,仿佛在抱头鼠窜。

“谁准你们打他了?”靳珠半挽长袖,眉目极为尖刻,光凭眼神的凌厉已将几人逼到墙角。

蔡申玉见了这情形,忍不住滚到地上直乐。

也难为那些和尚惊诧。靳珠生得是一副斯文公子的模样,当年在学塾中打起架来却是最最厉害的一个,往往有瞧他白净,上前挑衅的泼皮,全是跌着爬着滚了出去,哭爹喊娘连声求饶。有生姓秉弱的学生遭人欺压,也晓得找来靳珠与对方说理,说不通时,自然免不了一场混架,最终当然是欢喜而去。为了这个,三姨娘没少往学塾先生那儿跑。靳珠继承家业后,近些年来收敛许多,只当遇上顽劣之徒,他还是照打不误。

“你笑什么?”见眼前的和尚都避退三尺,靳珠终于抽空低头鄙夷了地上的人一眼。

蔡申玉憋着笑,又大大作了一个揖,作憧憬状道:“jian夫,好些年没见你动拳脚,如今一看,风姿依旧,银夫我怎能不欢欣鼓舞”

靳珠忽地笑了,挑起眉毛:“多年不动拳脚,是因为总能把你打趴下,没意思。”

“我伤心了。”

正要再说,身后的那汉子却神态不悦地打了个响指,一圈持刀的大汉即刻围了上来,十七面雪银长刀映出十七面靳珠的脸,张张尖锐刺目。汉子道:“小子别太张狂,乖乖给爷爷坐回去,否则刀子不长眼,弄成个血美人便不好了。”

靳珠脸色一阴,蔡申玉收起顽笑之色,抢快一步拉了他回来。

“大叔,都到这节骨眼上了,你不赶紧着去将长生殿洗劫一空,倒来吓唬我俩这手无寸铁的小老百姓做什么?”一句话做了三样事。脱身,嫁祸,顺便提了个醒。

僧侣对他恨之入骨,奈何汉子刀剑在前,他们心有畏惧,不敢擅自动作,只能咬牙切齿痛骂蔡申玉:“好、好、好!财神鱼,你为报私怨,是要把我们往死里逼--你好歹毒的心!可你莫忘了,若要真心要整垮你一家??丰库,整死你一个财神鱼,对佛寺而言易如反掌!就算今日你教唆贼人洗劫长生殿,他日官府当堂对峙,我等定会将你列为共犯,你插翅难逃!到那时,是抄家还是砍头,便由你不得了!”

声声怨毒。近千盏长明灯火舌一晃,僧侣癫狂大笑。

“请不要!”

一个人的声音突然凄怆大吼,跌跌撞撞,有人竭力用蹒跚的脚步绕到大僧侣之前,扑跪下去。石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嘭“,是那个人的额头与冰冷冷的石头合成一线的声音。

头从地面猛地抬起时,火光一瞬间嗅到了令人着迷的腥味,扑了上去,地面上灰白的石头便有一块血迹染成了金红颜色。头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磕下去时,血迹渐渐厚了起来。

“请大发慈悲,饶他一命饶他一命“ 折下腰时,他费了很大力气,半驼的背在下弯的时候总会剧烈打颤。不过五十多岁的人。皮肤过早地开始枯死,看着已是八旬老翁一般嶙峋无光,极易开裂,与石头相撞只有一片血肉模糊。他就像一只木鱼上的棰头,叩个不停,“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佛慈悲,留他一条生路罢--”

“爹!”身后有充满震惊的声音在叫着那个陌生的字。他甚至没有承担那个字的勇气,唯有紧闭双眼,更加疯狂地朝僧侣一下又一下磕头。

后面响起了一阵骚乱声,挣扎声,脚步声,渐渐朝自己逼来。念善意识开始溃散,几乎磕破脑袋的一刹那,他的手臂被一个人强劲地抓住,从血迹斑斑的地面拖了上来。那一刻,逆流的血一下子刷黑了他的双眼。目不能视,口不能言。他只觉得摇摇郁坠的骨架被身侧的人竭尽全力支撑起来。

他终于重新看见了一线火光,眼睛直勾勾睁了会儿,开始大声咳嗽,花白的胡须急遽哆嗦,手臂上紧紧搀着的手像是受惊一样松了松,正要替他抚背缓气,他却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突然一掌狠狠掴到那人脸上!

“啪!”

蔡申玉毫无防备,一下子被扇倒在地。一股子腥腻的甜味即刻充斥鼻腔,滚到了唇边。他四肢僵硬。一根鞭子正抽在眼角上,所见之物皆是大起大落,天晕地旋,他浑浑噩噩支不住身子,正是一片空白,头顶却被念善大力一扣,终于俯身磕在那块石砖上。

“畜生!”年迈之人的嗓音一旦激切到了头,便会哑不成声,“还不快向大僧侣们谢罪!”

手掌下的头颅居然一动不动,死死被他按定在地,没有挣扎。

念善忽然一怔。许多年前,那张风雪中裹在襁褓中的脸在他眼前转瞬即逝,刺目的花白里伸出一对软绵绵的小手,认真地拉住他两根手指,一对黑油油的眼睛带着甘甜的笑容注视他。即便这样。

即便这样,他也最终选择放手。

念善雷殛般地一晃。

他的手抖得厉害,一瞬间便猛地弹开了那颗头。然而那个人没有起来。身子塌着,额头牢固地抵着石头。

僧侣们终于想起了这寺中还有个念善,而这念善正是他财神鱼的亲爹。顿时欣喜若狂。

念善喘不过气。多年来的旧疾仍未痊愈,他情绪失控之际总是克制不住整个人哆嗦,每到这个时候,那些细密的皱纹便像在一层网眼里被筛了出来,抖一下,便添了千百根。他极其迫切地要摸一摸那头散乱的黑发。这时,那颗头终于动了动,往一旁挪开,没有让他的手继续那个断断续续的动作。

他脸色惨白。

“别家的孩子都是打小就挨自己的爹打过。”那张脸贴近地面的地方,说话的时候,血珠会发出细微的落地声。声音分明在微笑,“像我这样长那么大,才头一回挨自己的爹打的人,大概没多少吧。”

一句话刺伤了念善血红的双眼。两行泪水毫无徵兆滚了下去。

“也是没有爹,怎么挨打。”地上的人轻轻用手在石板上摸索,然后肩膀晃荡一下,支起半个身子时鬓旁的黑发滑开了一片,露出眼角上那道不深不浅的疤痕。

伸手摸了摸鼻下甜腥的濡湿,张开一看,五指殷红。他笑了笑。

“无须为我求命。”他说得时候,神情比任何时候都安静,“你当年不辞而别的时候,就已经杀了我一次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想说“终于更新了“或者有类似抱怨的筒子们不必说了,其实我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这一点啊TAT

我的质量虐不到你们,我的速度明显虐到了你们orz

我没有料到的是两点:1、我居然已经对写文如此没有爱了2、世界上居然有如此多琐碎的杂事orz

前一章据说是写得比较混乱了我都说我已经是在草草了事了嘛。不过我的确没想到难道没有人看出来京官大哥其实已经出来跑了一次龙套么,望天流泪。关于下一次更新,这周算是我比较轻松的一周,能更尽量更吧,反正离解脱之日已经不远了-“-

第28章 【怀颖坊】?十三

念善跌坐在地上。掉下去的时候,他感觉不到重量着地,因为五脏六腑全是空的。

蔡申玉低下脸看了看自己的五指。满手血污。他不说话,轻轻翻起一角衣袖盖住掌心,叠了个小方帕,凑上老和尚磕破的额头上敷了两三下。棉布上逐渐渗出一两处腥黑的血渍。他细细地擦,慢慢地擦,笑容安详:“都说血浓于水。尽是扯谎。”

这一刀下得温柔。每一个用字都是极轻的,却说落了他最痛的两滴眼泪。脸上一片狼藉,杂乱的花白胡须打湿了一半,颤巍巍地抖着。

面前的青年神情淡漠,也不开口,只把袖口摺上了些,将他的脸也缓缓抹了一把。

“不是。”

袖子一瞬间停在他半边脸高的地方。蔡申玉抬起眼睛看他,似乎对那两个突然响起的字出自他之口而感到了迷惑。

老和尚浑浑噩噩在地上摇晃了几下,双手从膝头松开,摸索上来,碰到青年两只腕子的时候,他忽然死死地握住。劲道很大。他知道那双手腕一定被箍得生疼,但也一定没有他自己心口上的疼痛这般入骨三分。

“不是这样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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