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忍不住替额娘觉罗氏打抱不平起来。
“珠珠, 怎么了?你瞧着像是不大高兴的样子。”年羹尧这几年可谓是意气风发, 他自然是心情大好,逗起小女儿来, “若是谁欺负了你, 你与阿玛说一声, 阿玛与他算账!”
年珠长叹一声:“没有谁欺负我, 若真要说起来,您欺负了我。”
“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年羹尧眉目中带笑, 到了他这般年纪还能与小女儿说笑也是乐事一件,“自我回京后,也就在圆明园见过你一面,当时你收了我给你带回来的礼物,可是笑的合不拢嘴。”
年珠的眼神落在那几幅画上, 幽幽道:“额娘不高兴,我就不高兴。”
“您对额娘不好,就是欺负了我。”
年羹尧面上的笑容褪去了几分,直道:“这话是你额娘教你说的?”
“自然不是。”年珠停顿一下, 眼神这才重新落在年羹尧的脸上,“您与额娘成亲也有十余年的时间, 您觉得额娘会教唆我在您跟前说这样的话吗?”
年羹尧没有接话,因为他对觉罗氏实在是了解不多。
最开始与觉罗氏成亲的那几年,他整日怀念纳兰氏,故而虽整日与觉罗氏朝夕相处,却没有将心思放在觉罗氏身上。
等着他外放四川后,夫妻两人更是聚少离多,一年到头见不到几面。
但迎着年珠那灼灼目光,他却道:“想来应该不是你额娘教你的,不管是你祖父也好,还是大伯伯母也好,皆说她是个性子磊落之人。”
“那阿玛了?阿玛觉得额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年珠问道。
年羹尧再次没办法接话。
年珠紧皱眉头,道:“因为您根本对额娘不了解吧?在我更小的时候,我曾问过额娘关于你们之间的事。”
“额娘说您丧偶时已在京城显露头角,有人牵线想要为你们说亲,约了两家人一起前去香山赏枫叶。”
“在此之前,额娘早就听说过您的名声,当日一见,更是一见倾心。”
“恰好那时候牵线之人也去辅国公府传话,说年家愿意结这门亲事。”
她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年羹尧,看着她的阿玛,似想从他面上找到答案:“那时候您既对大哥生母一往情深,为何要应下这门亲事?是不是您想着额娘出身尊贵,颇有贤名,觉得将额娘娶回家一点都不亏?”
“那时候您也是有女儿的人,知道为大姐姐选婿要选个品行端方、知冷知热之人,额娘也是外祖父的女儿啊!”
“额娘对您的心意,您应该很清楚才是,您怎么能那样对她?”
她从未怀疑年羹尧是个好父亲,起码年羹尧对她来说是个好父亲,但她知道年羹尧不是个好丈夫,起码对觉罗氏来说不是个好丈夫。
年羹尧并未年珠想象中的勃然大怒或面露不快,反倒是眼中带着欣赏之色。
“我听你小小年纪竟学人做起生意来,竟分文不花的要你大伯给你当帐房先生,生意还做的有模有样。”
“一年未见,你的确是长大了不少,也懂事了不少,竟教训起我来。”
顿了顿,他摸了摸年珠那毛茸茸的小脑袋,笑道:“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懂,有些事情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年珠:“……”
这话听起来有几分熟悉怎么回事?从古至今,大人遇上不能解答的问题,就会说上这样一句你长大就懂了。
她见年羹尧这般模样,是愈发替觉罗氏不值当,要是年羹尧对觉罗氏有点感情,都不会如此淡然。
她也不是好糊弄的,正欲再追问几句时,就有小厮端着吃食走了进来。
一大海碗清汤面,一碟小炒肉,一碟清炒小白菜,一碟素炒银芽,还有一碟酱菜。
明明是最寻常不过的几道菜,年珠却闻到扑鼻的香味,瞧见这几道菜色泽鲜亮,叫人食欲大开。
她自诩自己也算是个美食爱好者,如今却不大看得明白这几道菜,好奇道:“阿玛,这几道菜到底是怎么做的?为何不过是寻常素菜而已,会这样香?”
年羹尧率先给年珠碗里盛了一小碗清汤面,解释道:“这碗清汤面看起来是平平无奇,实则里面的高汤是用乌鸡骨、猪骨、新鲜黄鱼和菌子等等一起熬制三四个时辰熬出来的,面条也是请了甘肃最出名的白案厨子做的。”
他又指了指小炒肉,道:“且不说将一头猪喂大,吃食上大有讲究,这猪肉更选的是五六月大的肥猪,事先有人手持木棍击打它的脊背是多下,在其皮开肉绽、奄奄一息时,割下它脊背上最嫩的一块猪肉,继而下锅爆炒。”
“还有这菜心,取自打霜后的白菜一颗菜心,数百斤白菜也就能炒出这样一碟白菜来……”
年珠正欲去夹小炒肉的手顿时就伸了回来,低声道:“可是这样对一头猪未免太残忍了些。”
“珠珠,你还小,这世上的残忍之事多了去了,战场之上,一天就能死成百上千之人,你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多少人流离失所。”年羹尧为年珠夹了一筷子小炒肉,轻笑道,“不过一头猪而已,有什么残忍的?”
热气裹挟着浓郁的香气萦绕着整间屋子,年珠却是毫无胃口。
她原是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觉罗氏如何如何辛苦,对年羹尧如何如何一往情深,但想着这道小炒肉的做法,她觉得这话说了也是白说。
年羹尧是天生的政客,冷血、无情、知晓权衡利弊,对于自己唾手就能得到的东西是不会珍惜的。
年珠很快就站起身,告辞离开。
年羹尧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却是微微叹了口气。
他自然知道年珠为何不高兴,可对觉罗氏,他可以给她正妻的体面,却给不了她温情。
不过两三日的时间,汪景祺就再次上门,这次登门,他并未求见年羹尧,而是求见年珠。
不得不说,汪景祺的确是个会来事儿的,不仅拿出各种画的乱七八糟的符纸,说已帮年珠挡煞,还带了一些腊货和土鸡蛋。
“今日过来带了些特产,还望七格格莫要嫌弃,我们家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些都是我们家的好东西。”
“我还打算寻一所寺庙,为七格格您点一盏长明灯,保佑七格格福寿安康,福泽延绵。”
“那就多谢汪先生了。”年珠原本就对汪景祺印象不算好,见他身上穿了件簇新的缂丝鼠灰色滚狐狸毛边儿夹袄,想着这样一件袄子少说也要二十两银子,却带了寻常之物过来,真真是毫无诚意,“汪先生客气了,我与先生一见如故,如今已是忘年交,以后先生若想要来找我玩,只管来就是,不必再带东西。”
“我听额娘说过,在寺庙里点一盏长明灯可不便宜,先生本就手头不宽裕,如此实在是破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