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转身出门去取绿豆水,忽听得院墙外急切的车轱辘声碾得石板路噔噔响。
再一听,丛伯已大?呼小叫,领着太?医和兽太?医急哄哄地进来?了。
得救了。他这时才算彻底松了口气?,也赶忙迎了出去。
姚如意哪晓得是?菌子?闹的,吃着吃着,恍惚间觉着人都轻飘飘飞起来?了,好似做了场大?梦。她先是?梦到了二叔回来?了,但后?来?怎么?了,又不太?记得,只记得二叔脸上、身上都有很多彩色会?蹦跶的小人儿到处跑。
叽叽喳喳,还难抓得很。
很快,她又忽然换了个梦,梦到了外婆。
她稀里糊涂又成了躺在病床上的她。
她是?慢慢才发觉的,她应该是?回到了那天。
回到了来?到书里之前,
那日?,她因术后?并发症死去,弥留之际,她甚至还有意识、有听觉。
氧气?湿化瓶在咕嘟咕嘟响,姚如意半阖着眼,费力?地张嘴呼吸着,可凝在氧气?面罩上的雾气?却已越来?越少。
她自己都知道,她的呼吸正在变得微弱。她还清晰地听见旁边医生在飞快地吩咐给她推什么?去甲肾上腺素、多巴胺、尼可刹米、碳酸氢钠……这应当是?她人生最后?一刻欠下的药单,但还是?没用了。
声音在远去,不管是?监护仪发出的声声嗡鸣、还是?外婆紧张询问医生的声音……都好似随风远遁了一般。
她只能努力?的,在浑身碎骨般的剧痛下,眼睛直瞪瞪地睁着。她想着什么?呢,她好像什么?也没想,只是?害怕眨眼,怕一眨眼便再也睁不开了,她很想看外婆最后?一眼,可惜,即便是?梦里,她此时的眼神也已半散而无法聚焦。
“如意啊。”外婆唤了她一声。
嗳。姚如意在心里应。
她心里涌起一阵不甘心,不管经历几次,不管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一刻迟早要来?,但她还是?会?不甘心她才二十岁。
生日?都还没过呢。
这么?短的一生,她也没能好好享受,人生大?半光阴都消磨奔波在各大?医院,她连学?都没好好上过。听说,过几天,邻居家?和比她小两岁的卉卉要高考了,她呢?她却要死了……
还有外婆啊,外婆以后?该怎么?办啊?
姚如意开始痛苦地急喘着,却像被掐住咽喉一般,已是?有进气?没出气?。外婆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赶忙俯下身来?,紧紧攥住她的手,声音早就抖得只剩颤音,却还在故作坚强。
“听得到吗?如意啊……”外婆竭力?忍着喉头的呜咽,用手不停地抚摸着她枯瘦蜡黄的脸颊和额头,像安抚小时在外头受了委屈哭着回家?来?的她一样,“这辈子?你遭了好多罪受了好多苦头…但你真嘞很厉害了,恁个多年,恁个痛你都扛过来?了……要是?…要是?阿婆有钱送你出国医病就好了,是?阿婆没本事,对不住你……”
鬼扯,又说这个……姚如意在心里反驳,去了外国就能治得好吗?可外婆偏偏老是?这样念叨,老是?说她没得用才耽误她的病。但姚如意心头晓得,她已经复发两次,天南地北的肿瘤医院都看过,这些年若不是?外婆怎么?都不肯放弃,不仅到处求人筹钱,卖了房,她早没活路了。
没有外婆,说不定她连二十岁也熬不到。
那时,外婆的声音忽然停了片刻,一时只剩下监护仪一声声漫长的嗡鸣。
后?来?,外婆反倒带着哭腔,喃喃地宽慰起她这个将?死之人了:“你安心啊,莫得事,太?痛了你就走吧,你莫要牵挂阿婆,阿婆身体好得很,吃也吃得,睡也睡得,莫要你操心……”
那就说好了,我走了过后?,你莫要一顿剩饭菜吃两天噻……姚如意知道在做梦,很想答应她,但竟然连梦境都如此残酷,她还是?没能发出声音。
“你也莫怕,到了那边就不用遭罪了……要是?…看到你老妈,记到…记到替阿婆问她好不好啊……”
提到早已模糊了印象的妈妈,姚如意即便知道自己在做梦,那颗几乎快停止的心也猛地酸恸起来?。
怀着诸多纷杂的不舍、不甘与不忍离别,她在梦里再次轻轻呵出了人生最后?一口气?。那模糊的、矮小的垂头孤立在病床边的身影,就此永远定格在她全?然涣散失神的瞳孔里。
一阵风吹开窗子?,姚如意竟像一层纱,轻飘飘从那具被癌细胞啃噬得只剩皮包骨的躯壳里卷浮了出来?。她竟能够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要走了,再也回不来?了。该回书里去了。仿佛有个声音对她这样说。
她心里又害怕又舍不得,忍不住大?哭起来?,不行,她要给外婆留话?,不能再一句话?都不留就走了!
于是?她拼命抵抗席卷她的命运,拼命往前伸出臂膀,从后?面用力?抱住了外婆的脖颈。
“阿婆,是?我对不住你才是?,是?我拖累你那么?多年!我有新去处了,如今也过得不错,我都能自个挣钱了!往后?你莫要一直为?我难过、莫要总念着我,你自己要健康的、好好地过。”她拼尽全?力?地搂抱住外婆,最后?拥抱了她。
外婆好似感?觉到了什么?,仰起头惊愕地四处找她,可她却还是?被风一点点撕扯成星星点点的碎片,倏忽卷向远方。
“你好好的!好好的”姚如意还在拼命呐喊着。
忽地惊醒时,姚如意躺在床榻上,满屋子?浓得发涩的药气?。
骨缝里泛着酸疼,身子?也还烧着。
姚如意怔怔盯着房梁上,半晌,才一点一点转过视线。
眼前,她先看到一撮胡子?,正一抖一抖的。之后?才看到,一个半老的郎中弯着腰,正为?她针灸。
他一脸严肃用艾绒灸她的关元、气?海两穴,银针又往她人中穴深深一捻。等郎中扎完针,扭头一看,竟被她的样子?吓一跳:“咦!怎哭成这样?这么?疼?不应当啊?我扎错穴了?”
听见这话?,她才呆呆地一抬手,果然摸到满脸的泪。
那郎中被她吓得不仅挨个查看了针灸的穴位,挠着头疑惑:“没扎错啊”,之后?他接着下针时都迟疑小心了不少。
姚如意缓了好一会?儿,脸上的眼泪也渐渐干了。
顶着满脸颤巍巍的银针,她想起来?了,怪事儿了,她不是?吃锅子?呢么??吃了一半忽然发现锅子?里有好几个小人在扭屁股跳舞,一抬头竟然还下雪了,还是?下的金子?雪,漫天的金子?,一个个雪片般往下落,砸了她一头。
好多好多的钱啊!
她就忙着到处捡钱,还蹦着高儿抓了满手,后?来?……后?来?就更乱了,她突然又变成了藤上结的苦瓜,还一本正经告诫旁边的苦瓜说你别吸那么?多水,也不要晒那么?多太?阳,不然你长得太?好,就要被摘下来?吃掉了!
她好心好意,旁边那苦瓜还拿眼斜她呢。
不对,她怎么?能是?苦瓜呢?姚如意努力?捋了捋,终于明白了问题所在,她……她这是?吃着毒蘑菇了!什么?苦瓜什么?金子?,那都是?中毒了。
可是?那盒杂菇不是?宫里来?的么??姚如意嘴角抽了抽,官家?这么?抽象的性子?原来?是?因为?毒蘑菇吃多耐受了么??不不,应当不是?,毒蘑菇可不能开玩笑,吃多了都得躺板板。怕是?哪里出了岔子?,才叫她们一家?子?遭了这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