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带了一整包!
康骅又把?目光落在?他胸前绣的?“丁”字上,这人是国子监丁字号的?,国子监排学舍与辟雍书院不同,想来不是什么高官之子,穿得也还算朴素,但……花样倒是不少。
他就这么旁若无?人,“咔哧咔哧”地?啃起了雪饼。
康骅忍了又忍。
那学子就这样喝着茶,啃着米饼,还悄悄把?脚从案下伸出来,翘了翘。他还这么吃了好长时间?,很?有闲心地?慢慢品味着。之后好似还因?吃太饱,困了,打出个长长的?饱嗝儿,左右望了望,似乎又准备要趴着睡一觉。
他一边叼着半块米饼,一边把?带来的?厚衣裳叠得方方正正,铺在?桌案上,又从他那百宝箱似的?考囊里拿出个能绕在?脖颈上的?环形小软枕。
他顺手便卡在?脖子上,用手理了理发,似乎便要趴下歇午觉了。
康骅看得目瞪口呆,这人哪里像是来赶考,他是来休沐踏青的?吧?不是,今年试题明明很?难啊,前日第一道经义题就已经解得他头昏脑涨了,他怎么那么胸有成竹呢?还有闲心带零嘴来吃,吃了还要歇午觉!
他这脖枕又是什么玩意儿?
被关在?考棚里的?康骅不知?外头的?消息,所以?不晓得前日难得快要将他写哭的?试题,除了耿灏,国子监的?学子大多近日都做过相似的?,便是记性最差的?孟博远也还有些印象,故此并不觉着难。
他们顺顺当当考过第一日,往后两日自然便更加镇定了,非但答题不慌不忙,如今已经最后一日了,自然还有了吃好喝好的?心思。
那学子挂着颈枕,嘴里还叼着雪饼呢,不经意一抬眼,终于?撞见了康骅那直勾勾的?目光,瞧见康骅脸上那副羡慕、嫉妒又恼恨的?神情,他眉头一挑,索性将剩下的?半块雪饼一股脑塞进?嘴里。
于?是那“咔哧咔哧”的?声音愈发响亮了。
他故意啃得更用力、更大声,气得康骅恨恨地?抱起面碗扭过头去,背对着他,也故意不服输似的?,呼噜呼噜扒拉起自己那已变成面片汤的?汤饼。
这吃着“米汉堡”还啃雪饼的?,正是国子监丁字号学斋的?卢昉。
他也不是存心炫耀,如他一般备了这吃食的?国子监学生不少,都是从姚小娘子那儿买的?“登科锦囊精制款”。普通款里只有速食汤饼,这精制款里,便多了这耐存放、顶饱、滋味又好的?“糯米包饭”。
这的?确是从脍饭改良而?来的?,又比脍饭更简易,因?这是用糯米杂白米饭做的?,天生带着黏性,不必如脍饭似的?蒸米饭也如此多工序。而?且,这糯米饭蒸好后,捏成厚饼两块,再搁在?饼铛上煎出薄薄一层焦壳,不仅吃起来更香,也不容易坏。
加上里头煎好的?鸡腿肉片,再裹上稠厚如蜜的?酱汁,用油纸包捆扎得紧紧的?,在?这还倒春寒的?三月,能存放两到三日,热一热便又能吃了。
怠懒些不热也能吃,但卢昉在?吃上自认还是很?讲究的?。
这原本是姚小娘子每日的?朝食套餐里的?一种,因?卖得比较贵,属于?“全餐”里的?一种,没有鸡柳肉夹馍买的?人多,但卢昉很?喜欢吃这个里头那“照烧”酱,那种咸甜浓稠的?口感令他百吃不腻,他便是头一个跟姚小娘子提议把?这糯米包饭搁进?登科锦囊里的?人。
还与姚小娘子一块儿实验过这东西能存放几日,卢昉想到此便觉着与有荣焉。他不愧是知?行斋头号苦瓜!眼光独到!
不仅是吃食多样,这“登科锦囊精制版”里还有防落枕的?脖枕,为了方便进?考场时搜检,脖枕塞棉花的?扣儿是可以?打开?的?,能把?棉花全掏出来给厢军检视,再塞回去扣上就行。
这东西可方便了!
卢昉不管是趴着睡、躺着睡还是靠着墙睡这脖子都没疼,因?脑袋与脖子上有了支撑,虽不算特别舒服,但不会那么辛苦。
反观其他书院的?学子睡一觉哎呦哎哟地?拧着脖子,有的?几乎转头都疼,他便打心眼里佩服姚小娘子,她的?心思可真细啊,她明明也没历经过科考,怎么就想到能在?脖子上挂个软枕呢?
他不知?道,姚如意是从后世打着吊瓶都不能请假的?世道里走过来的?,其实此时国子监的?学子已不算艰苦,他们没有晚读与晚自习,午时学斋旁还设有供休憩的?小室,不仅有软榻,还有杂役日日洒扫。
但后世的?学生们若非读得是昂贵的?私立院校,大多时候班级里人数众多,学生们常年都得趴在?狭小的?桌上睡午觉,那是后世学生们的?颈椎常年要经受的?考验啊。
姚如意没经历过科举,但她也是在?学校里长大的?呢。
不仅有脖枕,卢昉那考囊里还有个好东西。
康骅好不容易将自己那碗面片汤吃完了,正小心翼翼地?用讨来的?滚水冲洗陶碗,再用抹布擦干,就见对面那国子监的?,脖上挂着个软枕,又往眼睛上套了个大大的?棉布眼罩,倒头便趴在?桌案上睡了。
他那眼罩还绣的?是两只圆溜溜的?猫眼,戴在?他脸上,远远望去,好似他瞪着俩铜铃般的?大眼睛瞅着人似的?。
康骅忍无?可忍地?闭了闭眼,这人书读得很?好么?要稳拿状元了么?怎么杂七杂八的?物件恁多!前日进?场搜检时,这人就排在?他前头几个,怪不得数他搜检最久,原本康骅还不知?是何缘由,如今才晓得。
他带了这许多东西,偏又没带那些违禁物件,都是些吃的?用的?,那些厢军即便着恼这人麻烦得很?,但也只得让他带进?去。
转眼间?,他已舒坦地?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康骅深吸一口气,望了望过道口放着的?巨大刻漏,也决定坐着闭目养养神。
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发下午的?卷子了。
他也养养精神罢。
可他抱着胳膊,坐着背靠考棚的?隔板,刚合了眼,便觉午时的?日头格外刺眼,刺得眼皮一片橙红,根本睡不着。
只好又睁开?眼,再看对面那国子监的?学子,睡得嘴巴微张,涎水都淌出来了,康骅心里不由泛起一丝委屈。
下回,他也要叫他娘给他缝个这般大的?布眼罩!
呸呸呸,才没有下回了!今年必须考中!
只是……怎地?以?前就没人弄这些呢?人人都说?科考三日最为辛苦,考一通出来能掉层皮,似乎也因?此,人人便默认了这份辛苦是应当的?,从不去琢磨能否考得更舒坦些。
如今有人琢磨了,便显得格外招人嫉妒。
康骅盯了他一会儿,还是愤愤地?把?包袱皮盖自己脸上了。
待到钟声重重敲响,康骅从迷迷糊糊中睁开?眼,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脖颈,下意识瞥向对面。那人好睡了一场,已将那怪模怪样的?眼罩推到了脑门上,格外精神地?伸了个懒腰,就把?桌上的?衣裳、颈上的?软枕和眼罩又团吧团吧塞进?他那考囊儿里了。
那考囊看着不大,怎么这么能装……康骅又嘀咕了一句。
等考题发下来,康骅便没心思管那人了,手忙脚乱地?研墨润笔,之后便紧张地?埋头答题。待将草纸写得满满当当,他才松了口气,抬起头来捶了捶自己的?后颈。
对面的?学子这回没再出什么花样了,但他好似已写完了,正将自己的?卷子摊开?,用个小扇子轻轻地?扇着,好让墨迹快些干。
康骅便更加着慌起来,连忙也预备誊抄,谁知?方才研的?墨竟已干了大半。他心里一急,滴水时又滴得太多,只好重新研过。
他叹了口气,只得稳住心神将砚台洗过,重新研墨。研墨不能急,急了浓淡不匀,写出来的?字也难看,他只能强捺性子慢慢来。
这时,那人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从容不迫地?重新拾笔,掀开?他那锅盖般的?砚台盖子,蘸了蘸里头的?墨水,又在?那锅沿似的?砚台边儿上舔了舔笔尖,提笔慢慢地?在?最末尾又添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