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婶子立时慌了神:“快快,先进屋去。”又扭头与?如意歉意道?,“今儿杂乱得很,九畹身子又亏得厉害,婶子先将她安顿好,回头再找你叙话啊。”
“是是是,万不要?站在风口说话了。”姚如意自然知道?轻重,过来也只是打声招呼罢了。她侧让到一旁,俞婶子早紧张得不行?,把住女儿的胳膊叫她有所倚靠,又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风,还大声催促着?俞叔这?该死的鸟人赶紧掏钥匙开门。
“来了来了。”俞叔一被俞婶子骂便慌手慌脚,几乎是扑到门前,解下腰间钥匙,赶忙打开门。
姚如意一见他便想到铺子里那只鹦鹉,正想着?等会?儿得记得把她手里俞家的钥匙和鹦鹉都送回去才是,目光在俞叔脸上滑过,忽然发现,他眼?圈竟青了一大块,嘴角破了,额头也破了,伤处没好好处理还显得有些发肿,他竟然挂彩受伤了!
她瞪大了眼?,没想到生性胆小怕事得都有些窝囊的俞叔,这?回竟为了女儿如此勇猛?难道?去洛阳他怒发冲冠,竟一举冲在了最前头?
她望着?鼻青脸肿的俞叔开门,或许是她的目光太直白,俞婶子扶着好不容易顺过气的九畹进门时,嫌弃地冷哼一声:“别瞎想,就他那怂样,当时真打起?来了,他吓得刀都拿不起来!哆哆嗦嗦的丢死人了!后?来是我冲上去先踹倒那满嘴胡话的母大虫,谁知用力太猛,胳膊这?么一甩,捣着?你俞叔眼?睛了,又因那一胳膊肘,还把他撞得摔了个狗吃屎,这?不头和嘴也就磕破了么!”
原来是她想多了。
俞守正闻言,又气又怂地小声嘟囔:“胡说,我正要?冲上去,谁知你一胳膊把我拍地上了……”顿了顿又描补,“后?来我也上去打了几下的。”
姚如意干笑:“……哈哈。”
“爹你别找补了,你上去打了两下是不假,还又被人老太太拿拐棍打得抱头鼠窜,要?不是娘冲过来救你……”俞二郎抬头忍笑,他在后?头栓好车马,指挥车夫将小山似的行?李卸下来,好堆在院子里。
俞守正涨红了脸,怒斥:“快不许说了!”
孟庆元也忍俊不禁,只是没敢笑话俞守正,刚咧嘴就赶紧闭上了。他也正跟着?忙前忙后?抬箱子,闹得孟员外想跟儿子说句话都插不上嘴,一咬牙,也厚着?脸皮凑上来帮忙搭手搬。
孟庆元见父亲板着?脸,一言不发扛起两摞书往俞家走,愣了愣,脸上浮起?几分愧疚,却仍默默扛着箱子进去了。
姚如意想了想,从杂货铺舀了几碗热茶汤,替俞婶子招呼三个车夫也喝口茶、歇歇脚再走,又回自家灶房里拿了些速食汤饼、肉肠,外加一大壶热水,给俞家送去。
转念又怕九畹吃不得泡面?,便将丛伯一早给姚爷爷煮的小米粥盛了半锅,装在提篮里,叫三寸钉帮忙送去。
他们刚回来,冷锅冷灶的也麻烦,不如先这?么凑合对付一口,吃饱了,升了火墙,烧了煤饼,归置好东西,才好再慢慢做顿热乎的。
过去送了东西,拒绝了俞婶子千恩万谢要?送她出来,她便听?见知行?斋门口有人喊她。她赶忙提着?裙子飞奔回读书室那头帮忙去,不过离开片刻,门口已聚了好几个学子,估摸着?孟博远在里头忙没瞧见。
姚如意又发了几张会?员卡,便见孟员外也拉着?一步三回头的孟庆元出来了,他似乎在低声训斥着?儿子,只是孟庆元虽听?着?,神思却不在父亲身上,时不时便想扭头去看俞家的门,又被孟员外用力地拗过来。
“好了!别看了!看了人家也瞧不上你,当年没瞧上你,如今献殷勤便能瞧上了?不是爹说你……”
隐隐听?见孟员外压着?嗓子气鼓鼓地说。
父子俩走远了,姚如意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原来孟员外竟对孟三的情意是知情的?她原以为孟庆元先前是一个人的暗恋,没敢迈出那一步,如今看来,这?其?间或许还有隐情呢。
“如意阿姊!文房铺子里笔又卖光啦!”小石头忽然从窗口探出头喊她,他头一日上工当伙计,没想到生意如此兴隆,胖乎乎的小脸也不知是被炉子烤的还是激动的,红扑扑的,“阿姊快瞧瞧,那汪汪头的笔还有货么?好多人等着?呢!”
姚如意忙回过神,边跑边应:“汪汪的早都挂出来了,还有铁包金小狗的存货,在杂货铺呢,要?的话我这?就取来!”
人还没到,程书钧也抹着?汗寻她:“姚小娘子,煤饼不够了,我…… 上哪儿再取些?”
姚如意只好又忙转身答他:“我一会?儿取来。”
没一会?儿,孟博远又说,有几个学子想把自己的阴阳牌带进来玩,问如意成不成?她睁大眼?震惊道?:“我这?是读书室!他们花钱进来不读书,还要?在这?儿玩牌呢?”不是,她开的又不是桌游俱乐部!
怎么才头一日,就开发出读书室的奇怪用法了!
姚如意开这?自习室,本意真是想让学子们好好读书的。为此她还绞尽脑汁收集教材,只是诗文集尚未刊刻出来,只抄了两本,现在读书室里只放着?姚爷爷的藏书。
孟博远嘿笑道?:“以往在学馆里,想凑十二个人玩阴阳牌都麻烦,在读书室多方便啊,茶室那长桌大得很,各学斋的同窗们又都在,随手便能凑到人,还有茶喝还有不少零嘴吃,饿了还能叫丛伯给煮汤饼。”
姚如意无语,小声提醒:“我阿爷可在里头呢!他如今虽有时犯糊涂,却唯独没忘自己是先生,骂起?人来嗓门可大,你叫他们收敛些!读书读累了玩几把不妨事,但要?是吵吵嚷嚷的,回头阿爷该发火了。”
孟博远忍笑点头:“可是……姚博士那边,眼?下也就两三人。”
姚如意:“……”
她恍恍惚惚,不由自问:她这?经营路子……到底是哪儿出了岔子?
***
一个时辰前,御街,东华门。
沈海刚从最早的一辆外城通往内城的长车下来,眼?见天色渐明,心下暗叫不好,忙扶着?帽子往宫门处狂奔,气喘吁吁在东华门验了官牌,不敢停顿半刻,又接着?往里奔去。
天杀的,军器监为何还要?穿过两条宫巷三道?宫门才到啊!他大冷天跑出了一脸油汗,每过一道?宫门都得停步验牌验人,再接着?跑。
好歹,他赶在辰时三刻跨进军器监大门,忙将竹牌投进门边值房窗口的竹筒里,对着?那个刻漏、握着?笔虎视眈眈的小黄门赔笑:“刚好!刚好!没迟呢!”
小黄门面?无表情,斜睨一眼?刻漏,到底没在考成簿上圈注他名字,只不耐挥手,将刻着?他名姓的竹牌收了。
总算赶上了!沈海长舒一口气,有气无力往里走。他生怕被管考成的小黄门记上一笔,今早起?来朝食都没顾上吃,更没空在街市上停下来买东西,此刻空着?肚子跑得胸口发疼,还灌了一路风,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只觉满心凄凉。
他当初读书时太贪吃又不懂事,读书不够尽心,考了几年没考上进士科举人,最终转攻明经科算学,原想混个秀才功名日后?做个账房便罢,不想无心插柳柳成荫,竟一路考中明经科举人,最后?还选了军器监书吏。
虽是无品小吏,连官袍都轮不上穿,唯有块能进宫的官牌,爹娘却高?兴得摆了几日酒宴,逢人便说他出人头地了。
起?初沈海也欢喜,觉着?自己日后?必能干番大事业,待真进了衙门才知,似他这?般的书吏没有几百也有上千,连俸银都轮不着?户部来发,户部官员名册里,其?实也没他名字。
他其?实只是个“差遣”罢了。
并不算什么“官”。
军器监的公事本就极其?繁杂艰难,在林大人来前更是乱作一团,上头将难做的事儿胡乱推诿当鞠球踢,踢来踢去,坏了官家事儿,上头追究下来,最后?总归又是他们这?些“差遣”背锅。
且宫里小黄门待他们与?别个大人不同,像沈海这?般家住外城的,半分不敢迟,不然叫他们不留情面?记上,过三回,官吏月考时便要?被枢密院考课院批个迟到“失仪”的评语。
一月迟三回,罚俸半月;
当月累计迟六回,停发全月俸禄,是极严厉的。
年底岁课考,还会?依着?全年失仪的次数,决定今年的考绩是否评下等。若不慎评了下等,不仅要?遭弹劾,或许还要?降级贬黜,像他这?般退无可退、降无可降的小吏,怕只能被清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