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着这样的表情睡去了。

她会在睡梦中一直一直怀疑着他吗?会一遍又一遍地后悔不该接近他吗?

她……会恨他吗?

“不要, 不要恨我。”在保护着药材的同时,白靡尽全力地去靠近瑶影,可是瑶影的沉默和静止的胸膛让他的失望每一刻都在积累。

“我只是不敢告诉你,我怕你如果提前知道了,你就会害怕,就会防备,就会觉得疼……这件事是我错了,我错了,你骂我吧,或者叫小黄来咬我也可以,你别恨我。”

白靡颀长的个子,缩在那口木棺之中,还要仔细留神不能弄乱了一旁的药材,姿态很扭曲,像一个小孩子一样,紧紧握住瑶影的手不肯放。

他眼窝里的血不断地流出来,当然,他已经看不到了,所以他也不知道流出来的是眼泪还是血水,他自顾自地擦去,脸上满是伤心。

白靡把瑶影藏在木棺中,他自己好像也变成了一只游魂,一刻不停地在世间游荡,想要找到被他弄丢的另一只。

后来他真的找到了。

他竭尽全力地去对她好,把她带回干净舒适的小木屋里,给她做饭,帮她洗衣服,瑶影之前就是这样照顾他的。

可是她不喜欢。

也许世界上爱人的方式有千种万种,他只会瑶影教过的这一种,也没有机会让她教更多了。

于是白靡尝试着自己学习。

他本来笃信自己在这方面很笨拙,可其实并不是。他认真地开动脑筋,根本没花多久,几乎下一刻就想到了,要怎样让瑶影觉得舒适。

又是讨人厌的连绵雨天,他烧了一大桶的热水,兑好了温度,让整个房子里都变得暖暖的,再让瑶影过来沐浴。

以前他们住的房子很破很小,瑶影总是会冷,到了天气冷的时候,手脚冻得像冰块。

瑶影很勤快,可是冷天里,瑶影每次洗浴前都要抖抖索索,洗完也是飞快地钻进被窝里,要抖好一会儿才能适应下来。

而他准备好的浴房很暖和。

瑶影走进浴房里,白靡特意走到门外听了一下。

他听到,瑶影没有发出以前那种可怜兮兮的牙齿打颤的声音,白靡想到她会在自己为她准备的热水里感到温暖,心里就也跟着暖和起来。

原来就是这样的心情。

以前,瑶影也是用这样的心情在对他好的吗?

他好想她,好想好想,可是他再也不能看她一眼了。

白靡蒙着眼睛的白布又被泪水打湿了,可是他都不敢告诉瑶影。

曾经他无论做错什么,瑶影都会原谅他,可现在他无论做什么,都害怕自己是错的。

以前白靡以为,只不过对瑶影用一个小小的蛊术而已,不会有事的。

可瑶影死了。

后来白靡以为,只要能重新找到瑶影,就可以弥补,一切都可以重新再来。

可她最后还是离开了。

放进瑶影身体里的蛊虫,是用白靡的血肉养成的,他和蛊虫之间自然不可能断了联系。

他不担心她逃走,可是她消失了。

不是死亡,就是整个,消失了。

他跟蛊虫最后的联系断在了一个很平和的地方,有一种玄妙的感觉,好像有一束光袭来,他甚至能感受到瑶影是如何被带走,如何离开,如何去了一个他触摸不到的世界。

原来这才是他生命中最大的笑话。

白靡自诩可以掌控生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瑶影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不是这样的,他不是世界的中心,她就是那个例外。

他留不住瑶影的生命,治愈不了瑶影的失忆,最后感受不到瑶影的存在。

他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和掌控能力远超绝大多数寻常凡人,却对瑶影束手无策。

白靡曾经少年天真,不知世事,在整个世上他只认识他自己,于是就以他自己的喜好而活着。

后来他结识了瑶影,感受了瑶影的喜怒,依赖着瑶影,又怀念着瑶影,于是他靠这些活着。

现在瑶影消失了,他要怎么活呢?

白靡想了很久很久,想不出来。

他本来就是一个没有信念感的人,如果不是瑶影管着,他早就坏事做尽了。

瑶影,瑶影。

白靡蜷缩着,遍体生凉,他倒在木屋中,却和倒在幕天席地里别无二致。没有瑶影,这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对他而言都没有区别。

他无论去到哪里,都只是孑然一身,无论停在哪里,也都再也找不到家了。

不知道流逝了多少时日。

山间的雨也停了,灿阳直射,金色的光芒从树隙间穿过,带着生机勃勃的啾啾鸟鸣。

穿着白衣、眼覆白布的少年从青石阶上走出来,身后背着竹篓。

他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能准确地找到药草,娴熟地连根挖下来,扔进背后的竹篓里。

过路的人看他眼盲还出来采药,觉得好奇,偶尔会驻足在一旁看,还有的小声嘀咕,猜测他一个瞎子,大约是纯碰运气,哪怕是顶了天去,也只不过能摘易辨认的那几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