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揍得是真狠,等楚晖能行动自如时,已经是三个月之后了。
方生并没有宣扬出去,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到楚晖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很难说具体是什么,但与他接触的人都会瞬间感到变化。依然礼貌、谦和,但那种天真柔软却消失了。
若要形容的话,曾经他是一团柔软的棉花,现在却是棉布下裹着一块冰,温和依旧,但稍微心思细腻些的都能察觉到那浮于表面、虚假的友善下,是颗冰冷的无动于衷的心。变化之大,好像换了个人,又或者说,是他终于摘下了面具。
不是没人试着探寻。但楚晖变得很忙,几乎没有他单独无事的时候,便也没人能当面询问了。
还在上学的楚晖在忙什么?
忙着治病。
方生给他找了心理医生。这不算很容易。好的心理医生很多,但技术好、道德却低下、能抓住把柄让他信任的却不多。
自家开的私立医院倒是有精神科,但主要活计是给做脏活儿的人开精神病证明,真实水准有目共睹,方生可不会拿他们去给弟弟治病。不得已下,方生寻摸颇久才找到现在这个,好在效果喜人,心理医生不亏是专门请来的,不提人品,起码职业水平没得挑,三下五除二就找出了病因。
简单来说,楚晖昔年的养父是个集性虐、反社会人格、爆发性障碍、强迫症、洁癖于一体的纯种变态。
而楚晖也很顺利地,被培养成了一个小变态。
方生倒是知道他养父很多事例,那些即使是黑帮都觉得恶心的行为,早在他们还用折磨人以获取金钱,这位已经开始用金钱拐骗人来折磨取乐了。但他一向对手下亡魂往事没太多关注,也没细究过。
如今仔细一查,也问了楚晖楚晖从不提及他这位养父,不过若是方生问起,也没有隐瞒才发现变态程度远超想象,恐怕魔鬼也要叹为观止,当初那座偌大城堡下掩埋的累累白骨足以堆满整座建筑,对比起来,连方生都能称得上一句心慈手软,起码他不会无缘无故只为取乐而灭人满门。
好消息是,养父不恋童。坏消息是,楚晖也没逃过那些龌龊事。粗俗夸张的黄色文学里时常有“小孩手臂粗细”的形容,楚晖却在远没到理解性爱的年纪被养父逼着将之贯彻为真实。
他被要求着,用自己的手臂去贯穿那些人体上经受不住折磨的洞口,破裂的血肉沾满了白净的臂膀,懵懂的眼睛映出的脏污痕迹中,那些血肉也......不乏他亲生父母的。
亲生父母是养父手下圈养的玩具。不知道是源于玩具们的情投意合,还是养父的一场实验,总之,楚晖就这么出生了。但并没有什么机会与父母相处,仍在襁褓中的年纪就被养父接去,与其余类似背景的小孩一起长大。
集中培养幼童洗脑的组织不少,但像养父这么绝的还是少见。别人都是想培养死士军队,但养父并没有想培养什么,这些平均年龄不到三岁、还在满地乱爬的小孩儿显然也没到合适年龄能够被培养什么。
他只是一个纯粹的精神病,更恐怖的是精神病还有很大的权势。从头到尾,他追求的只是肆意玩乐,打造一个建立在无数痛苦哀嚎上的大型游乐园。
楚晖是游乐园的参演人员。所有孩子都是。他们被灌输养父的理念,长时间地洗脑。养父并不教导他们太多所谓杀戮技巧,这种年纪的小孩也很难有多强的杀伤力。他们只是被整齐地养大,学着养父欣赏的西方古典贵族的礼仪,小小的孩子一个个都衣冠楚楚、彬彬有礼,时而为养父表演其乐融融的孩童打闹,时而拿起养父提供的工具上演一场场拙劣但残忍的大逃杀。游戏规则一直变化,不变的是取悦养父的宗旨。
事实上,那时方生见到的,衣着精致、虚弱又乖巧的楚晖,是存活到最后的一个。
是的,年仅五岁的楚晖手上可不止一条人命。第一个杀的是他生父,第二个是生母,再之后,他也记不清数字了,只知道当初与他一起生活的小孩一点点减少,直到有一天他醒来,意识到空荡的房间里只剩他一个人了。
那天养父很高兴,给他梳妆打扮、穿上西装礼服,精致得像童话故事里的小王子,带他出去,宣布这是自己的养子。楚晖不声不响,和现在一样的乖巧礼貌,谁能想到,滋养他成长的是那样罪恶的血肉呢?
“后天培育的反社会人格。很典型又突出的例子。”心理医生如此说。
被正常养育这么多年,楚晖可以靠他强大的伪装能力,继续扮演乖巧弟弟或许也不是扮演,那些在养父要求下练出来的礼仪风度早已融入骨髓。
但楚晖永远、永远摆脱不了扭曲的心理。情感缺失。冷血。无同理心。时常无法控制的施暴欲望。
哦,还有,心理医生没和楚晖讲,私下和方生提到过楚晖有相当重的恋父情结。
与性欲无关,只是把全部的崇敬、仰望、依赖等嫁接到认定的父亲身上。或者说,他毕竟不是天生的反社会,那些曾具备的正常情感全被扭曲地投影到这个“父亲”角色上。
这同样源于养父的洗脑,那位给他灌输了太多“只有真正的强者才是真正的父亲”“父亲是最伟大的无所不能的象征”。曾经楚晖的崇拜对象是养父,但并不完全,因为养父爆发性人格障碍很严重,时常突然犯病,这些不稳定的因素在小小的楚晖眼里与“父亲”的完美形象割裂。而在方生杀掉养父后,强大、稳定的方生就取代养父,真正契合了楚晖想象中无所不能的“父亲”形象。
这些是后话,并不属于需要被治疗、也无法治疗的事情。
要治疗的,或者说,心理医生也坦诚,就楚晖这样的经历,哪怕抹除记忆恐怕也会留下本能习惯。他能做的只是帮忙控制最起码,不会频繁出现克制不住的、以至会影响正常生活的强烈施虐欲。
厌恶疗法。
在爆发施虐欲时产生肌肉记忆的反感,以达到控制目的。
但这并不好受。
后来臭名昭着的网瘾治疗中心,所宣称用的也是电击厌恶疗法。医生的手法专业多了,仔细把控着不伤害身体的程度,但痛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也不是故意为难人,而是楚晖的扭曲心理太根深蒂固,且过所遭受过的痛苦也同样极多,承受能力太强,不得不加强力度,以达到厌恶效果。
理由充沛,却无法稀释掉楚晖承受的痛苦。
电击,断食断水的饥饿逼迫,服用药物致呕或眩晕,强光刺激......一切手段都用上了,让他也着实有些承受不住,无数次在电击下惨叫挣扎,进治疗室前手指死死扣着门框,抿着嘴,恐惧与抗拒溢于言表。
说到底,不管他做过什么、经历过什么,现在也不过才十一岁。
连心理医生都有时短暂良心发现。他也清楚自己为了强行达标而选择的档位有多强烈,几乎就卡着会产生后遗症的限度。他问楚晖,撑得住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在戴上电极片时惨叫的楚晖却每次都在取下电极片时沉默。
治疗持续了好几个月。方生那天终于出现在门外,就听见了室内压抑不住的惨叫。
方生无视过道里请勿吸烟的标识,点了根烟。
人很难为不在意的人失望。说到底,他也是真把楚晖当家人,才会那么暴怒。
就像现在他在察觉到他想当然的治疗实则如此痛苦后,很不符合他性格的,但方生切切实实心软了。
他抬手,敲敲门,终止了这次治疗。
刚结束完一波电击的楚晖虚脱地靠在椅子上,靠着束缚带才没有跌落,半身冷汗浸透衣物。他太累了,也真的太痛了,连心理医生见势不对悄悄溜走、方生踏步进来都没有发现。
直到方生站到他面前。
楚晖茫然地眨眼,好半天才看清面前的人,立马慌张地试图起身,又被束缚带勒回原地,只能靠在椅子上,虚弱而疑惑地,又带着潜藏的惶恐,喊:“生哥......”
方生俯身把他身上的拘束带解开,扶了楚晖一把没让他掉下来。
“晖仔。”顿了顿,方生说,“你要是不愿意,这治疗......我们就不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