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沉开始变得好忙。渐渐只出现在他人口中。就像他童年时总是不见人影的哥哥姐姐。他和他们越来越像了。

妈妈对此并没有说什么。她总是淡淡的，有些漠然的样子，对万事万物的关注度可能还没有对新烫的卷发高。小时候姜沉总觉得她神秘，长大后又隐约察觉出神秘下的哀伤，但无论如何，她仍然是他的母亲，是他美丽、优雅的妈妈。

他想，现在他不去烦妈妈了，妈妈应该是开心的吧？

妈妈开不开心不知道，反正姜沉不开心了。

他其实是不过问妈妈工作内容的。小时候是不懂，妈妈不让他看就乖乖听话地离开。长大后懂了那些成人情事，出于尊重，更不会去询问。

但当看见妈妈一瘸一拐地回家，扑了粉底也挡不住脸上的淤青时，姜沉出离愤怒了。黑街没人会忌讳在小孩面前展现性事，他当然知道很多人习惯用暴力替代情趣，但这不代表姜沉能接受有人对自己妈妈施暴哪怕，这其实是妈妈工作内容的一环。

他找了姜姐。其实姜沉和姜姐没有太多交流。小时候还傻乎乎地认为是和妈妈类似存在的干妈，自从小欣哥哥死去后逐渐意识到不对，现在早就了解本质是一场交易。算不上恶感，但也没多大好感，大概算个点头之交吧。姜姐看见他倒是笑了，“呀，我的干儿子怎么有空来了啊？”

等听清他来意后，姜姐掩唇咯咯笑起来，“他啊，他可是个大客户，难得你妈妈让他满意，说下次还要光顾呢！”

姜沉慢慢抿出笑脸，“是啊，真是荣幸。”

然后就半夜翻进那人的院子，打断那家伙三条腿，将对方揍了个半身不遂，保管下辈子也没力气爬起来了。

得知消息的妈妈看着他，很久，才说：“你不该这么做的。”

姜沉冷笑说：“我想做就做了。”

妈妈没再说什么，第二天却叫他去见一个人。姜沉进门时那家伙正倒在桌上拿小刀剔牙，胡渣乱糟糟的，一副被酒色掏空的虚浮样子，看起来就油滑又消极，正是姜沉最讨厌的那种形象。

他忍不住拧眉问妈妈：“他是谁？”

那家伙爬起来，拍拍手，看着他，笑道：“嘿，小子，我是你爸爸。”

姜沉想也不想就反唇相讥：“我是你爹。”

那家伙闻言直接蹦起来，“日，你这小兔崽子好嚣张。”

姜沉冷笑一声。在黑街长大的任何人都精通骂架，哪怕是哑巴都会比划最丰富的脏字手语。妈妈介绍的人不好动手，动嘴总是可以的。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展现一下黑街的素质妈妈拍了拍他的头，制住了接下来的骂战。

“他真是你爸爸。”妈妈叹了口气，说，“小沉，以后你就和他生活吧。”

那年姜沉十三岁。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没什么激动认亲的戏码，只有相看两厌。

【作家想说的话：】是一些小姜的过去的补充，有些正文里提到过了，做了点拓展。

第77章 姜沉的过去（中）

06

姜沉不喜欢他爸。

讨厌一个人的理由很多，姜沉笃定是他俩气场不合。

理论上他该感激的那天他揍的人和红灯区背后势力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然早就摸索出一套生存法则的妈妈也不会没避开，他揍完人的确爽快，后续圆回来却难。姜姐多少给他开了绿灯，拦住了想追究的人，继续待在红灯区却是不行，谁也不会留一颗会对客人下手的定时炸弹。

得亏他这位前十几年都没见过的爹是赌场的人，和红灯区分属黑街两派，多少能护着点，起码报复的人不能跑到赌场来闹事，否则姜沉真得落个无处可去、时刻面临风险的结局了。?

但他还是不喜欢他爸。

他爸是赌场打手。听起来还不错，在少年姜沉想象里是好威风的职业，不说多厉害，好歹也得是让人看了心里就发憷的，凶神恶煞地将挑事的人全打断腿。让人失望的是，现实里他爸每天做的最多的活计就是点头哈腰地奉承，客人您来啦、客人您慢走、客人下次再光临，岂止不威风凛凛，简直就是条卑躬屈膝的哈巴狗。

做狗就做狗。黑街也不缺狗。姜沉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就闹矛盾。比较烦人的是他爸不止做狗，还做得自豪，且见天儿地试图给姜沉灌输做狗心得，天天绕在姜沉耳边念叨他太冲动，讲他太倔，和他说姜沉的沉是沉稳的沉，所以我们做人呢也要沉稳，沉住气，吃亏是福嘛......

姜沉嫌烦，耻笑着讲分明是姜姐说他抱起来沉才叫的姜沉，和沉稳没半点关系。他爸却像感觉不到尴尬似的，上一秒讪笑，下一秒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讲他那套息事宁人的理论。也是，像他这样做狗都能自豪的家伙，本就不存在尴尬吧。

也有例外的时候。那天他爸神神秘秘带他去赌场内部人员的家属楼。打开门就看见一位清瘦的少女正安静地看书，身后的床上也躺着位姑娘，乌发散开，被遮掩的面孔模糊不清。

“这是你妹妹。”他爸指着看书的少女说，又指床上那位，“这是你姐。”

当着小姑娘们的面，姜沉没说什么，尽职尽责做个搬运工，帮着将那些小姑娘搬不动的物品整理一遍。出了门却忍不住嘲讽：“你艳福不浅啊。”

其实这话挺没道理的。黑街没人信爱情，更没人讲究忠贞，就他妈妈的工作性质估计也不允许所谓爱情的出现。老实说，姜沉自己都很惊讶他还能找到亲爹。别说两个女儿，他爸就是再搞出一个足球队的孩子也没什么可指摘的，姜沉也数不清他究竟有过几个同父异母与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会这么说，纯属看他爸不顺眼，故意添堵的。

谁知他爸沉默一下，表情有些古怪，“你姐不是我的......是你妈妈的孩子。”

姜沉愣住了。童年时只存在于他人口中的姐姐出现在眼前，却是在他十余年来从未见过的亲爹这里。他爸慢慢解释。故事也不长，无非是黑街常见的帮派火并，区别是一位少女被波及，伤了脑子，从此成了个行走都吃力、智力也有缺陷的病人。

一个无自保能力的女子在黑街，尤其是红灯区，会遇到什么危险不言而喻。不得已，妈妈将她托付给姜沉他爸，或许条件不算好，但起码不会遭人凌辱。

很多年后姜沉才意识到，妈妈淡漠的外表下有一颗柔软的心，所以才会在这个人命不值钱、到处是货物的时代里，一改平日漠然形象，一而再、再而三地护住自己的孩子们。

可终归是没护住。

哥哥死去，姐姐痴傻，现在，连自己也留不住，离开她身边。

黑街不需要心软的人。

这是后话。彼时姜沉错愕片刻，对他爸微妙地产生了些佩服的敬意。黑街的人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利用，像这样愿意收留、照顾、庇护非自己血脉的累赘的，恐怕仅此一个了。刹那间，连印象里那油滑世故、溜须拍马的形象都好转不少。

下一刻，他爸笑呵呵地摇头晃脑，开启了说教模式，“小姜啊......”“你们年轻人......”“听爸一句劝......”“想我当年......”

标准中年男人指点江山的语气，还附带唐僧般叨叨叨个不停的语速。姜沉嘴角抽了抽，那点佩服迅速雪花遇见火焰般融化，转而成了痛苦的呐喊

这真是他亲爹吗？假的吧！谁能让他闭！嘴！啊！

07

姜沉依然不喜欢他爸。

这不怪他。姜沉如此笃定。任谁被这家伙成天中年油腻男人式说教唐僧念经般包围，都会濒临崩溃的，没生出大义灭亲的念头，姜沉自觉已经是道德高尚。

介于此，他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回去帮姐姐妹妹干点她们不方便干的活，也是做完正事就开溜，坚决避免和他爸共处一室的可能，宁可自己解决可能出现的报复风险，也要绕着赌场走。一句话总结，天不怕地不怕的姜沉怂了他爸，实在是不想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