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雅生下两个女儿后便再去消息,对晋湘一直都有点说不出的妒忌情绪,如今听她这么一说, 只觉这人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故意炫耀, 遂冷冷道:“那不正好,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后面那句兄弟阋墙,家破人亡,桑雅愣是忍住,没说出来,只因一旁的桑柔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
偏偏晋湘犹不自知,还乐颠颠地想同桑雅成为儿女亲家,说得头头是道;“你小女儿和我们家老二年岁相仿,彼此又知根知底,你女儿嫁过来,不必担心婆媳关系,你瞧我,也不是做恶婆婆的料。真有什么,我们把话说开,不过夜,自然也不会像别家那般婆媳撕破脸,闹得家宅不宁的惨状。”
末了,晋湘又补了句:“其实,你要是不挑女婿年纪,我家老大老二也可以的,随你挑,看中哪个就送你家去。”
说白了,晋湘也是退而求其次,毕竟,要论儿媳妇的最佳人选,必然还是她那身份贵重的小侄女,和她的小儿子年岁上也算搭,当然,兄嫂不挑的话,大儿子二儿子也是使得的。
但她只是稍稍透露自己亲上加亲的念头,就被兄长冷刀子似的目光给射得心头发凉,再也不敢多想。
她明白,兄长瞧不上她,对她那夫婿也是可有可无的态度,更不说自己那几个爱惹事的儿子,压根就入不了晋侯的眼。
有时候,晋湘也会想,宝儿这样受尽宠爱的天之骄女,又该怎样芝兰玉树的男子来配呢。
毕竟,这世间,能与晋侯父子比肩的男子,少到几乎不可能存在了。
晋湘也有问过嫂子,桑柔反应只会更淡:“寻不到如意的人,又何必要嫁,我们晋家,难道还养不起一个女儿。”
话是这么说不错,可晋湘总觉得,女子不嫁人,不育子,这辈子总有遗憾,不够圆满。
但兄嫂的态度摆在明面上,晋湘也没蠢到拿这事儿惹兄嫂不快,只是再瞧见自己那粉雕玉琢,宛如仙童的小侄女,内心总觉可惜,多好的儿媳妇人选,就这么没了。
因着这些年,晋湘和桑雅来往颇多,桑雅又有两个女儿,叫晋湘实在惦记,太原郡公又乃王公,孩子们身世上也配得很,说是退而求其次,其实门当户对得很。
然而,不论晋湘提过多少回,桑雅总是三两拨千金,几下搪塞过去,这回也是,晋湘才起了个头,桑雅便以香茶喝多了实在是急为由,离席而去。
晋湘面上颇为挂不住,愤懑不已,转而对桑柔道:“嫂子,你这个姐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看不上我家那三个小子就直说,何必这般拖拖拉拉,不给人个痛快。”
她儿子再不济,好歹有个响当当的晋侯舅父,父亲也是不大不小的武将,配她桑雅的女儿,哪点不行。
桑柔实在不想掺和这种裹来裹去就是裹不清白的儿女官司,可这些人偏又喜欢来找她,哪怕她说狠话,有意冷待她们,她们却似无事人,消停了一阵,又上赶着来。
对于拎不清白的小姑子,桑柔也只能说狠话:“你也是做姑娘过来的,你年少时,为了个中意的男子,闹得有多夸张,你自己心里没数?人家娇养着的女儿,就不能找个中意的男子,你说结亲就结亲,你说哪个儿子就哪个儿子,你叫人姑娘家如何想,叫人家母亲如何想,精心养育出来的花儿,就该被你儿子摘了去。”
桑柔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晋湘忽而顿悟,生出几分羞愧的情绪,捂着脸:“嫂子别说了,我这不是想岔了吗?我几个儿子,我嘴上说着讨嫌,可一个个也都是我精心养大的,又能差到哪去。”
“差是不会差到哪去,可你为何不想想,小儿女之间,若能情投意合,岂不更美,非要这般拉配对凑做堆,弄得大家都不痛快又何必。”桑柔几句话把晋湘说得垂头丧气,耷拉着脑袋,如同年少时,又可怜又好笑。
桑柔伸手轻点小姑子额头:“你啊,多大岁数的人了,怎么还就长不大了。”
闻言,晋湘一个抬眼,直直望着桑柔:“嫂子,你才是长不大,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样,美得很。”
老天爷似乎偏爱这女子,明明三十好几,也是奔四的人了,可一眼瞧着,仍是二十出头鲜妍秾丽的模样,美得叫人挪不开眼。再看看别家夫人,到了这个岁数,多少都会显出一点老态,譬如眼尾纹,抬头纹,还有松弛的脸颊,和颜色变深且瘪缩的唇。譬如晋湘自己,明明比桑柔还小个好几岁,可同这位嫂子走在一起,总有人将桑柔认成她的妹妹,还问她这个妹妹嫁人了没,可否结个亲。
晋湘暗自苦恼,私下问过自家男人,她就真的看着比嫂子还要年长。老夫老妻的,早已将彼此看腻,男人更没个好话,直言了当:“晋侯夫人那等绝代佳人,世间能有几人,你同她比个什么,比不过,还不是自找不痛快。”
晋湘气得仰倒,当即就把男人推下床,她这个黄花菜早就不新鲜了,他还来热乎个什么劲,哪里新鲜,就去哪里摘吧。
后来,肖筱来过一回,同桑柔站在一块,晋湘刻意避开,就在一旁盯着瞧了许久,这才满意地一笑,心头的郁闷瞬间散去。
原来,不止是她,和她同年的肖筱也一样,不是她们老得快,而是她这个嫂嫂,驻颜有术,完全就不显老。
晋湘对桑柔的褒奖向来是毫不保留地,发自肺腑道:“嫂子,你便和兰玥走到一起,在街上溜一圈,也没人能想到你们居然是婆媳,定以为哪家大户出来玩的富贵姐妹花呢。”
风水轮流转,一提到自己那个享有公主封号的儿媳,桑柔心气不顺了。
倒不是她对兰玥这个新媳妇有何意见,相反,她还有一丝愧疚。
小夫妻成婚也就半年,却已分隔两地有数月余,连房都没能圆成,儿子如今十八,晚些圆房也没什么,可兰玥本就比儿子大上一岁,再拖下去,也不合适。
秦氏年前得了一场重病,险些没能救回来,养了好几个月才将将能下地,如今一脚踏入了棺材,别的不想了,最记挂的便是孙子的终身大事,强撑着身子,不过是想在有生之年,见到重孙出世。
还有桑有为和董氏,年事已高,也都惦记着,毕竟人活这一世,谁又不想儿孙满堂,花开圆满呢。
就连晋擎也难得关心起儿子的私房事,可身为公公,又不便出面,便叫桑柔去试探地问问儿媳,二人之间是否有何不快,或者心结。
桑柔没好气地回怼,侯爷为何不问问自己儿子,有何不快或者心结,女儿家,哪个不是出嫁从夫,又有几个能自己做主的。
不过,想到兰玥的母亲利兰本就是个随性不羁,不受世俗约束的奇女子,桑柔又不免有些担忧,但又不能表现出来。
毕竟她这个儿媳妇,身份贵重,却一点都不娇气,待她颇为敬重,晨昏定省,不论天气好坏,一日都未曾落下。
如果说兰玥初嫁到晋家,做做样子,想在晋家立住脚,可做了这么久,也该露点馅出来,然而桑柔观察了许久,发现这儿媳妇真的是出自本心,且性子活泼,闲不住,每日里来来去去,也不嫌累。
晋湘对这个侄媳妇更是赞不绝口,还催着桑柔劝劝儿子:“怀远在外冷鼻子冷眼也就算了,对自己媳妇儿可不能这样,要知道,人心都是肉长的,这冷久了,哪能不凉。兰玥这孩子,我看着就是个好的,你们不好好待这儿媳妇,将来有得悔的。”
这话桑柔不爱听了。
她怎么没有好好待儿媳妇,兰玥的吃穿住行,都是比照着她来的,没一样不精细的,比起自己女儿宝儿,也不差了。
这回,晋湘倒是有了底气,自以为胜过嫂子一筹,有鼻子有眼地道:“兰玥从小就在金窝窝里长大,嫂子给的这些,她父母也能给,又算得了什么,可嫂子最该给的,却迟迟没个进展,叫人家怎么想。”
又来了,桑柔扶额,不太想搭理晋湘了。
晋琛远在外头征战,迟迟不归,她就是有心撮合,又有何用,人不在,不都是做无用功。
且桑柔依旧保留态度,小两口的事儿,还得小两口自己解决。
起码,兰玥不是个小气人,看得开,也有格局,反过来还劝慰桑柔:“我和世子成亲不过数日,世子就赶赴西北御敌,我父亲也在那边协助世子,那边什么情况,我清楚得很,本就不能分心,哪里还能想到我来。他们只要平安归来,就是天大的好事,我关心这个都来不及,又怎会介意别的。”
直至此时,桑柔才觉晋擎是对的,这个儿媳妇,选得确实不错,她的眼界和气魄,并非寻常女子能比的。
入夜,在外忙了好几日的晋侯归来,桑柔难得殷勤,亲手给他解衣去靴,又倒了温茶,两手捧着递给他。
晋侯内心惴惴,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然而态度也是坚决的:“只要兰玥不出意外,怀远的正妻非她莫属,夫人就不要想别的心思了,你若有中意的女子,说给儿子做侧室倒也可以。”
闻言,桑柔才要递过去给男人擦嘴的帕子又收了回去,把身子一转,背对男人,冷淡了不少:“原来在侯爷心目中,我还不如儿媳,是非不分,不知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