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半烟的心不是生来就这么野,非要把买卖铺得到处都是。
可去年新来的知府大人实在胃口太大,城中的富户这一年来被他来来回回搜刮了不少次,都有些顶不住了。
过年的时候孟半烟算了账,去年一年光是花在知府身上的银子就超了八百两。
去年刨去各处支出和家里的花销,拢共才剩了两千两。这么一看,感情自己累死累活一整年,有一半的钱都是给知府挣的。
“咱们这位新来的简大人不是个会适可而止的,我伺候不起,躲还不成吗。”
孟半烟想得明白,等母亲成完亲自己就更没牵绊了。
到时候分出一部分身家去越州府开分铺,买卖做好了是自己的一条退路。即便做不成,有潭州这边的铺子自己也饿不死。
况且越州府有港口,都说那边经商的人多,经商的女人也多,孟半烟想去看看。
孟半烟提起才上任就臭了名声的知府,阿柒就不劝了。点点头道:“只要姑娘看得起我,我自然是要陪姑娘走这一趟的。”
“到了新地方也有新地方的活法,只要给我时间,我肯定也能摸透街面上的规矩,不怕的。”
阿柒是在外面混大的孩子,在旁人眼里已经算是很没规没矩了。但比起孟半烟来,又多少还顾忌些。
她说着说着觉得不对,抬眼去看神色清明的孟半烟,心不免往下沉了沉。
“大姑娘,越州府离咱们这里不算远可也不近,这一去即便不是常住那边,怕是也要耽搁不少日子。那家里这边您是个什么打算,夫人呢,夫人同意吗。”
“我娘那里你放心,过年的时候张家又送了礼过来,后来又另找我问出了孝以前说的那事还算不算。
我娘再嫁的事,我打算今年就给办妥不能再拖了。放妻书我和孟主簿说好了,过两天我就去取。”
当年孟海平死在外面是没找到尸体的,为了避免孟家族人吃绝户,孟山岳花银子在衙门里报的失踪。
哪怕人人都清楚孟海平死了,家里办了丧事连坟都立了,可只要衙门书面上记的他是失踪,孟氏族人就多少要忌惮些。
死了丈夫和丈夫失踪到底不一样,好在丈夫失踪满了两年是可以去衙门要放妻书的。这都已经过了八年,按道理王春华早就能拿了。
“至于我自己,我也跟孟主簿提过这事。等我娘的事落定,我就去衙门请立女户,到时候我不成亲自己做自己的主,不就什么都不耽误了。”
立女户,本朝初立就有的规矩。这些年也陆陆续续听说过不少人家立女户。
可既只是听说,就能看得出这事不多且是个能拿来流传的稀罕事。此刻阿柒看着坐在小几对面,说起立女户如同谈论明t?天早上吃什么一般的孟半烟,还是睁大了眼睛吓得不轻。
“姑娘!这事可开不得玩笑啊。这世道女子不成亲,可不好过。”
阿柒从小没家,才更知道女人自己顶门立户有多难。她一直以为孟半烟这么能干以后一定会招赘,却不想人家压根就不想要男人。
“姑娘我说这话不是要灭你的志气,只是外人瞧见我阿柒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手底下还拢着几个小孩儿给我跑腿办事滋润得很,那是外人只看我吃肉,没见过我吃苦受罪的时候。”
“知道你为我好,但我不也一样。人人只说我厉害又跋扈,眼里只有银子,一个女人家把着这份家业不松手,也没见过我被他们欺负吃亏的时候。”
孟半烟这些年接替父亲撑起这个家,早已经过不了依靠丈夫仰人鼻息的日子。
说她霸道也好说她没规矩也罢,反正家产银钱在她手里,这日子就只能她自己说了算。
“这事不用你劝,要真遇见个良人立了女户也能成亲。要是遇不见,女户早立起来早安心,省得孟家那些人整天惦记我这点东西。”
第 4 章
孟半烟是个急性子,决定的事不能拖着不办。
前一天刚和母亲提过再嫁的事,转过天来吃完早饭,便投了帖子去张家,准备亲自登门去张家商量婚事,直把王春华臊得满脸通红,拉着女儿的手臂不让走。
“怎么说去就去,不是说好了让我再想想,想想再说。”
孟半烟看着母亲有些无奈,就这么站在院子里任由她拉着自己软白的腕子不动弹了。
“娘,您什么性子外人不知道我还能不晓得?”
“这些年您能留下来陪着我这么多年,祖父祖母记着你的好,总人前人后夸你心地好,可我心里却总不是滋味。”
孟半烟长得像她爹连身段也像,比王春华要高出大半个头去。此刻见眉目沉静又透着几分深邃的女儿,顿时就有些恍惚得分不清二人了。
“娘,你是个热闹性子,而我爹却喜静。我从小就听外公外婆跟我说,当年你就是看中我爹长得好才点头嫁了的。”
王春华和孟海平成亲以后的日子算不得琴瑟和鸣,一人除了出门做买卖,在家的时候三天能有两天闷在书房。
另一人又是极喜欢热闹的,上街访友不管做什么,只要有王春华的地方就一定不会乏味。
这样的两个人凑在一起过日子,时间长了各自都觉得不合适。但好在两人都是好人,不合适也不互相埋怨。
孟海平行商,一年得有半年在外头,连睡觉都想着如何赚钱。王春华守家,除了料理一家大小杂务,便是自己给自己找乐子。
但得是孟海平还活着,那样的日子才过得下去。如今孟海平都死了八年了,王春华都帮着孟半烟把公公婆婆都安稳妥当送走了,凭什么还死守在孟宅里呢?
“你爹,是好人。”孟半烟心中如何想的就如何说了,听得王春华眼眶红红。“我晓得你心疼我,我也知道自己没本事当不起家,这些年全靠你撑着。
但我好歹也算个人,再不中用摆在屋里当个物件也多个人气儿,你在外面苦了累了,回来还有个我等你,是不是。”
王春华越说越觉得是自己没用,才把女儿逼成现在这幅性子,“我要是再嫁了,你可怎么办。”
“这几年我一直留意着,张家是个好人家。杨叔能等你这些年,看来也是真心实意的。”
孟半烟最不怕她娘哭,掏出帕子给她娘把眼角的泪擦干,依旧不紧不慢同她娘说。
“我不是个非要把亲娘往外推的人,你只需给我句心里话。想不想再嫁,找个踏实人再好好过几年日子,还是说你更愿意陪着我一起继续这么过下去。”
母女两人相依为命这么些年,对方真正的心思还是看得准的,“娘,我怎么样都行,只盼着您别委屈自己。再说我也不是个傻子愣子,一个人真寂寞了,难道就不会自己给自己找乐子?”
话说到这份上王春华也不哭了,转身回看自己住了二十年的宅子,心中有怅然也有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