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来回报的时候正端着一碗撇了油的老鸭汤有一口没一口地往嘴里送,看着奴仆手里捧着自己小印说是孟半烟来了,噗嗤一声就把?含在嘴里的汤全吓吐了。
“快、快快,赶紧收拾收拾。”门房上的小厮已经领着春柳去门口接人,留下?武承安急得在屋里直打转,看什么都不顺眼。
“赶紧把?桌上碗碟收拾了,这个时辰才吃午饭叫人瞧见像什么话。”
这话从?武承安嘴里说出来,听得满屋子人都是一愣,本就性情最跳脱的夏荷更是喷笑?出声来。自家这位爷,什么时候也知道这个时辰不该吃中午饭了?
武承安却是顾不上计较丫鬟们的戏谑,又指使冬麦去开窗通风。病得久了自己屋子里难免有股子药味儿,平时不觉得如何,此刻却嫌起难闻来。
“秋禾,你快把?我前阵儿新做的那件丁香色的长衫找出来,头上的冠子呢哪去了?哎哟,袜子,袜子也没穿,这可没法见人。”
武承安平时不出门的时候只爱用一根木簪挽发,身?上穿着的也是半旧的褚色衣裳,再赤着脚踏一双千层底的布鞋,端的是随心极了。
以往孙娴心往儿子这院子里来,也要唠叨他这幅不修边幅的样?子,可武承安总拿身?上惫懒当借口敷衍。时间一长,孙娴心也不管了。
秋禾见他这幅模样?除了手忙脚乱替他收拾,心里也有些?暗自痛快。平时多念叨几句就头疼头晕心里闷着喘不上气儿,这下?好了,总算有个能制得住他的祖宗了。
侍郎府前后四进带东西两侧跨院,武承安的院子在第三进,前面?是孙娴心和武靖的正院,要绕过正院来武承安这里也得需走上好一会儿。
春柳知道自家少爷还在梳头穿衣,便?故意?带着孟半烟沿着抄手游廊慢慢走,还顺道把?西侧的小花园指给孟半烟看,十足一副殷勤模样?,看得远处几个婆子丫鬟都惊诧得紧,不明白孟半烟是哪路神仙,能让大少爷房里的人这么小心对待。
孟半烟看出来春柳在拖时间,她?不问更不着急,春柳让她?看花就看花,让她?看水就看水,反正侍郎府里雕梁画栋繁花似锦,处处都是孟半烟不曾见过的亭台楼阁,多看一看也无妨。
抱着看稀罕的心态一路走到武承安院里,定睛一看瞧见站在院门台阶上的清隽俊朗的病美?人,原本走得有些?发热的暑气都散了大半。
“大少爷近来可好啊,许久不见,大少爷可想我了不曾。”
孟半烟见人三分?笑?,跟着武承安进屋还没坐下?,就笑?得眉眼弯弯地问他想没想自己。
这本是商贾之人在外寒暄的客气话,但听在武承安耳朵里就变了味儿,红了脸有些?怔愣看向孟半烟,还是秋禾干咳两声,才叫他回过神来,起身?拱手作揖。
“在潭州的时候承蒙孟老板看顾,今日本该是我登门拜访,不曾想倒累孟老板走这一趟,是我的不是。”
“不累不累,我今天正好出门,想着来东城逛一逛涨涨世面?。这边的铺子实在是贵,除了酒楼和点心铺,别?的地儿我看得起也买不起。”
随手把?包好的点心递给秋禾,就这么几小包糕点就去了她?五两银子,即便?心里早有准备也不免肉疼。这会子亲眼看着秋禾把?点心拿好收进次间去,才收回注意?力继续跟武承安说话。
“你瞧瞧我今天这打扮,就是生怕来东城穿得寒酸了遭人白眼。没想到人家掌柜都热情,是我囊中羞涩实在花不起,就干脆来大少爷这里讨一杯茶,正好也试试大少爷留给我的那方小印,到底好不好用。”
这会儿留在屋里伺候的夏荷没跟着去潭州,她?没见过像孟半烟这样?讲话随意?的人,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和排斥。倒是武承安听了这话笑?得花枝乱颤,仿佛今天孟半烟能‘顺道’想起他来,是一件多光彩得意?的事?情。
不过武承安也没忘了正事?,本来下?帖子请孟半烟过来,就是要把?话跟她?说清楚。现在既然?孟半烟自己主动来了,他也不愿意?拖拖拉拉。
两人寒暄过后,武承安便?再忍不住满脸的凝重与忐忑,“孟老板,有件事?我得跟你说明白,只盼你听完了别?迁怒我才好。”
“大少爷有事?尽管说,既说是迁怒那就要看大少爷的话,说得有没有道理?了。”
孟半烟笑?着接过丫鬟剥好的荔枝放t?进嘴里,这东西在南边并不少见,虽产地不在潭州但每年夏天街面?上总有不少卖的,算不得什么。
倒是来了京城以后还没见过,在武承安这里吃到,才想起那个‘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典故来,看来荔枝在北地还真?是个稀罕物?。
“新昌侯府想要结亲的人家,是我家。你爹想要你嫁的人,就是我。”
武承安这些?天一直在想该怎么把?这事?告诉孟半烟才好,毕竟要不是有这么一桩亲事?,孟海平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潭州,这么算起来,不管是不是自愿自己都成了这一场闹剧的起缘。
他想过解释,解释自己并不知晓此事?。但转念一想,不管是孟半烟还是上一门亲事?,又有哪次不是因自己而起呢。
当年那一桩退了的亲事?平息后,本该在京城找个官宦人家的女子,也只能被家里寻了个外放的官员,匆匆送出京城外嫁。
如今又多了个孟半烟,原本能自己立户当家做主的人,莫名其妙被一桩不知道香臭的婚事?羁绊,离了故乡舍了亲娘弃了买卖,武承安想一想都替她?憋屈。再想要说自己无辜,也怎么都开不了这个口了。
索性把?心一横,老老实实把?来龙去脉交代清楚,“我母亲只我一个儿子,这些?年为我筹谋不知花了多少心血。她?总怕我哪次一病不起就这么走了,连个孩子都没留下?,往后没人祭祀扫墓,连口身?后饭都吃不着,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来。”
孟半烟听得认真?,漂亮的杏眸更是一眼不错看着武承安,像是在探究他说这话是真?是假,又或是想要看清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毕竟生意?场上见多了,这以退为进的法子真?真?算不得什么。
不过听到武承安说起身?后事?,她?倒是认同着点点头,“夫人这么想倒也没错。想当初我给我父亲办丧葬事?宜的时候,就不知多少姓孟的在一旁指指点点,说的都是可惜了我爹没个儿子,死了也没人打幡摔盆。”
“那话我是没往心里去,但每年清明中元过年祭日,我也都要去祭祀扫墓。不是为了别?的,就总想着万一真?有阴间地府那一说呢,万一烧下?去的纸钱他们真?用得着呢。总不能旁人都有,就我爹少了香火纸钱。”
再说起孟海平,孟半烟的平静不似作伪。武承安不好意?思问她?现在对她?父亲是个什么态度,但她?说的话却是触动了他。
武承安从?小锦衣玉食父母双全,自然?不能切身?体会孙娴心的担忧。倒是孟半烟当了八年没爹的孩子,她?更明白对于自己至亲,真?的不止活着的时候,就连死了也总是忍不住操心的。
“不过夫人要给你找个厉害女人做妻,连我这种商贾出身?的女子都能捏着鼻子答应相看,除了传宗接代,更希望的还是要给大少爷找个能管家能掌事?的妻子。”
孟半烟接过武承安的话继续往下?说,“当娘的没有说真?心实意?替儿子琢磨身?后事?的,况且都说大少爷身?子差,可再差你不也好端端活到现在了,那怎么就不能继续往下?活了?”
“人活在世,只要还有口气儿就少不了吃饭花钱。你们这样?的人家比我更是不同,我有银子傍身?就觉得万事?大吉,你们还得有爵位有官职,要考虑的事?就更多了,对吧。”
人怕死,更怕人没死家产却没了。侍郎府庶子姨娘虎视眈眈,孙娴心眼下?最要紧的并不是给儿子找妻子,而是给儿子找个帮手,找个能有共同利益的伙伴,只是这个伙伴的身?份是妻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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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娶妻嫁人等层层遮羞布掩盖得喜庆体面?下?的真?实,其实很简单,就是利益交换,就是寻找一个最合适的结盟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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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亲手撕破了遮羞布的孟半烟并不觉得这种交换有什么羞耻,她?轻笑?着把?自己真?实来意?说明,“我没住去侯府,还没来得及去侯府认门,父亲也还没告诉我是要跟你成亲。是我自己猜出来了。”
“今天过来也是想看看你什么态度,要是你装傻也把?我当傻子,这事?不用大少爷操心我也有法子搅黄。
但大少爷你这般坦诚,我今天也给你一准话,我有能力也有胆识,或许眼界还不够京城那些?贵女们广阔,但我能学。
我这人其实跟孟海平挺像的,逼急了什么都敢做,做你的妻子和你一起守住你该得的家产地位,我觉得我能行。你我这桩亲事?只要你愿意?,我就也愿意?。”
第 33 章
这话说出来, 整个屋子里都静谧了一瞬,仿佛连呼吸声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