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又低头出灶房,一头钻进卧房在屋里翻腾。等隋玉喊吃饭的时候,他才翻出一双落了灰的旧茅鞋,是用稻草和芦花搓绳编织的,每年下大雪的时候穿都不冻脚。他爱惜的紧,一年也只在最冷的三九天穿一次。

“给,你穿我的鞋,这双鞋不扎脚,软的。”他将?鞋上的灰拍尽,递到隋玉面前。

隋玉接过鞋看了又看,说:“这双鞋指定暖和,你自己编的?”

“不是,是一个一起打过仗的老叔给我编的。”赵西?平撩水洗手?,他揭开锅盖挟包子,问隋玉跟隋良要吃什么馅。

“能不能请他给我和良哥儿也编一双?我们给钱。”隋玉穿上鞋了,鞋太大了,哪怕是有芦花撑着也还是灌风,“敦煌也有芦苇荡啊?你怎么不采些?芦花回来,芦花总比干草挡风御寒。噢,给我个豆芽包子。”

赵西?平用筷子戳了递给她,说:“人多?芦花少,入冬了我又忙着家里家外一摊事?,等想起来了,芦苇荡已经秃了。”说罢他瞅了眼?她脚上的茅鞋,说:“老牛叔打仗的时候没了一只手?,他编不了了。”

“那你这双鞋已经好?几年了?挺耐穿啊。”

“三年了。”赵西?平咽下一嘴的食,他盯了隋玉和隋良两眼?,说:“吃了饭你们就坐床上捂着,我出门一趟,晌午我回来馏包子煮粥。”

隋玉动了动脚,喜眯眯地说:“那就劳烦赵夫长?了,一日三餐我就等你伺候了。”

伺候?赵西?平斜她一眼?。

肚子填饱,隋玉坐灶前烧火陪男人说话,他收拾好?灶台准备出门,她也起身打算回床上躺着。然而没走两步她就嚷嚷脚疼,“赵夫长?,你来扶我一下。”

赵西?平没多?想,他走过来扶着她,纳闷道?:“还疼?”

“疼。”隋玉斩钉截铁地点头,“去年两只脚上的冻疮都磨破了,穿着双破草鞋在雪地里一走一天也没事?,如今有人疼了,这脚也知?道?娇气了。”

赵西?平咬牙,他停脚不走了。

隋玉被?他拎着,一只脚在门内,一只脚卡在门外,她笑盈盈地回头,问:“难道?我说的不对?”

赵西?平盯着她,他琢磨着是他低估她了,还是她忘性太大,昨晚还满腹牢骚,丧得像条离水的鱼,睡一觉起来又开始变着花样招惹他。

隋玉挣着他的手?往屋里走,说:“我脚卡着疼,有话我们进屋说。”

男人抬脚跟她进屋,将?人扶到床上扭头就走。

隋玉嘻嘻笑,听脚步声去骆驼圈了,她提着嗓子喊:“门从外边锁上,你不回来我不出门。”

没人吱声,但她听到了落锁的声音。

隋玉脱掉穿在外面的脏裤子坐床上,她将?装钱的木箱也搬到床上,这两个多?月来赚了多?少钱她只知?道?个大概,今天正好?算个清楚,顺便也教隋良数数。

此时赵西?平骑上骆驼直奔城外,出西?城门时遇到黄安

成当值,他下骆驼去打个招呼。

“大冷的天,你这是要去哪儿?”黄安成从炉子上倒一碗热水给他。

“我出城转转。”赵西?平说得含糊。

“家里没卖包子了吧?街上也没有人出来。”

赵西?平摇头,他没隐瞒,坦诚地说:“罪奴不得经商,昨天被?人告去胡大人那里了,卖包子的事?就停了。”

黄安成面露复杂,问:“可知?道?是谁?”

“这哪能知?道?,也不敢打听,事?情闹大了对隋玉不利。”赵西?平将?碗递给他,说:“你忙着,我出去一趟。”

他牵着骆驼穿过城门,出了城门满眼?是黄沙,沙丘上落了雪,雪压着沙形成一道?道?白弧。赵西?平骑着骆驼一路往西?,不知?行了多?久,他身上积了沙落了雪,骆驼身上的毛也打湿了又结了冰渣,耳边狂风呼啸,放眼?四望没有人烟。

终于听到水声,赵西?平驱着骆驼沿河北上,在看到隆起的沙山时他下地牵着骆驼往上走,脚陷进沙里拔不起来的时候就靠骆驼拖着他走,一人两驼废了不少时间才爬到峰顶。沙山环绕的中央有一弯湖,湖泊浅滩是芦苇荡,这里离城远,知?道?的人少,芦花没被?人采走。

赵西?平坐地一路滑下去,到了低处速度变缓,他用脚蹬沙停下来,顾不得拍衣鞋里灌的沙,他走到芦苇荡里折顶着雪的芦花。

“一共赚了十四贯钱,买布用了五贯,还剩九贯……我算算,一斤猪肉五钱,一只猪崽子得有十斤吧?活猪比猪肉要贵,我最少要准备七十钱。”隋玉将?七贯钱放回木箱里,看了看另外的两贯钱,她也给放木箱里,说:“都存着,我明年多?买些?鸡崽子,鸡长?大了我们每个月炖一只,今年就让嘴巴受些?穷,憋着吧。”

隋良点头,不管隋玉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觉得对。

隋玉拍了拍床,她掀开被?褥躺下,说:“睡一会儿,等你姐夫回来我们再起床。”

赵西?平正在回城的路上,他背捆芦花骑头骆驼,另一头骆驼背上捆着半人高?的芦花,有了这些?,够他们一家三个人熬过这个冬了。

到西?城门时已经过了晌,守城官看他这个时候还能搞到两大捆芦花,纷纷出声问他是在哪里弄的,还有没有。

“有,应该还能折两捆,你一路往西?,听到水声再顺着河北上,爬上一座沙山,沙山正中央有个不小的湖泊。”赵西?平坦诚相告,这个湖是他去沙漠套骆驼的时候发?现的。

“你出城就是为了折芦花?我家就有,你跟我说一声我给你提一捆。”黄安成说。

赵西?平就是怕他这么说才含糊其辞的,“家里用的多?,我出城一趟费些?力就弄回来了,不费事?。你吃过了?没吃饭到我家去。”

黄安成摆手?,示意他快回去。

赵西?平先去官府一趟,用半捆芦花换一捆稻草,回家听屋里没声音,他将?骆驼关圈里,又出门去十七屯找老牛叔,过去了发?现人不在家,他又回去。

隋玉跟隋良也醒了,听到动静她开门出来,一眼?就看见放在檐下的芦花和稻草。

“我明天请老牛叔过来指点我编茅鞋,这几天他在我们家用饭。”赵西?平说。

“没问题,有包子有饼子,我再煮个汤炒个菜就够吃了,就是要不要去买肉?”隋玉问。

“不用,他牙口不好?,菜煮软烂些?就行了。”

隔天上午,赵西?平又往十七屯跑一趟,这次没扑空,隋玉也见到了他嘴里的老牛叔。老牛叔身量矮,面容苍老,眼?睛下挂着俩黑眼?袋,衣裳上打的补丁针脚粗得能钻蚊子,一开口只见舌头不见牙。

隋玉出声问好?,她将?灶烧着了,灶房里暖和,人坐灶房比躺床上还暖和。

“西?平,你跟老牛叔坐灶房里忙活,灶房里暖和,也亮堂。”隋玉说。

赵西?平看她一眼?,没外人的时候她一口一个赵夫长?,家里来个外人她就装模作样,喊的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