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隋玉摸摸肚子,“我怀孩子艰难,怀头胎的时候,我惦记了两年,客舍盖起来了,他?爹升千户了,小崽才到我肚子里来。老二还挑剔,家里富贵了,他?才肯投胎。”

宋娴看小崽一眼?,小崽微囧。

隋玉摸摸儿子的头,说:“生了他?,我才晓得?一切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小崽笑开嘴,他?满足了,高高兴兴地跑出去玩了。

“你以后不离家走商了吧?”宋娴问。

“怎么可能,为什么不走商了?我还没去过乌孙国?和康居国?呢。”隋玉毫不犹豫地否决了,她不可能把商队一直交给奴仆负责,三五年还成?,时间久了,奴仆在外当惯了主子,心里不一定能服她。她也不可能让剩下的十七个奴仆一直把持着商队的买卖,过个两三年,阿水她们四个小的再大一点,她肯定要把她们塞进商队,届时她要带队领着她们在关里关外走一两趟。

不过这些打算隋玉不打算讲给外人听,免得?走漏了风声,让她跟奴仆们生了嫌隙。

“小崽跟良哥儿还没出关看过西域风光呢,等老二能吃能喝了,我把他?留给西平照顾,我带小崽和良哥儿去乌孙一趟。客商们说乌孙国?风景独好,天山脚下草场绵延千里,我得?去看一看。”隋玉说,“等老二十一二岁了,我也带他?关内关外走一趟。我带他?们来到世上,再亲自带他?们见见世面,生命和眼?界都给他?们了,往后的路就?由他?们自己选择。”

宋娴由衷地觉得?能当隋玉的孩子是孩子一生中最大的幸运,她不敢再想,再想下去她又要陷入反省和纠结的情绪里。

“对了,我来找你还有一个事,你觉得?我在城北买地盖房如何??总不能一直带着绿芽儿住在客舍里。”宋娴问。

隋玉诧异,“你城里的房子不住了?那可是你宋家的祖宅,送给绿芽儿他?爹你甘心?”

宋娴失笑,“怎么会送给他??城里的房子是给从祖的,以后我跟绿芽儿住,黄安成?跟从祖住,他?们兄妹俩各养一个老的。”

说着,她的神色有些复杂,她没忘黄安成?和从祖曾结伙排挤过她和绿芽儿,黄安成?舍不得?儿子跟她冒险出关做生意,却没怎么犹豫推了绿芽儿出来。对此?,从祖跟他?爹是沆瀣一气的。眼?下他?们父子俩虽然闹翻了,但到底有交心的情谊在,宋娴就?单方面做主把黄安成?判给儿子。

“也行,绿芽儿跟阿水交好,往后她住在这边也不缺好邻居。”隋玉一顿,她想了想,说:“我去找老牛叔问问,我看他?手里攥了多少钱,要不要趁现在没人在城北买地,先给阿水挑一块儿好的宅基地。”

“行,你去问,他?要是买就?跟我一起,买的亩数多好讲价。”宋娴赞同?,“阿水以后要是不嫁出去,跟我们绿芽儿做邻居也挺好。”

隋玉过去的时候,阿水正在给老牛叔洗头,人老了身上的味大,她不想老爹遭人嫌弃,每隔两天就?给老头烧热水洗洗头发,还天天盯着他?洗澡换衣裳,担心他?自己搓洗不干净,每隔五天就?雇大壮帮老头搓一次澡。

老瞎对此?羡慕极了,羡慕老牛叔有个好闺女,一天天把老头子和老猫打理得?干干净净的。

“阿水真孝顺。”隋玉夸一句,“老牛叔,享福啊。”

“哪有天天洗。”阿水不高兴,她舀瓢热水冲洗头发上的沫子,说:“你自己擦水,我去给我嫂嫂搬椅子。”

“我不坐,不用搬,我说两句话就?走了。”隋玉摆手,“老牛叔,绿芽儿她娘要在客舍附近买地盖房,以后绿芽儿就?住这边了。我琢磨着阿水也大了,你们在军屯里的房子又归还官府了,她没个正经的家。你手里攒了多少钱?要不要先买块儿地屯着,以后阿水赚钱了由她自己盖房子。哪怕她以后打算嫁出去,不住在这里,也可以再把地卖了。”

老牛叔坐起来,说:“阿水快谢你嫂嫂,她惦记着你呢,我都没想到这个事。”

“不用谢,我看着她长?大的,相?当于我半个孩子了,这点事不值得?谢,我又没分给她半点家财。”隋玉玩笑道。

“既然是半个孩子,你就?多照顾她点。”老牛叔打蛇随棍上,脸皮颇厚,他?拿下擦头发的麻布巾子,一头斑白的头发如秋末的枯黄杂草一般凌乱无神,也压下他?的精神头,让他?老态尽显。

“我说不准哪天就?死了,好在阿水长?到十四岁了,她不是软弱的性子,我不担心我死后她挨欺负……”

“爹,你胡言乱语什么?”阿水训斥他?,“好端端的,你说这些做什么?闭嘴吧。”

老牛叔不怕她,他?骄傲地跟隋玉说:“你瞧瞧她,厉害的很?,长?了个不饶人的嘴。”

“这样的性子好。”隋玉顺着夸。

“好也不好,性子太厉害,嘴巴又不饶人,做事不求人,太要强了她吃苦,不轻易跟人交心,也会让人失望,到头来还是她伤心。”老牛叔把阿水的性子摸得?透透的,可惜他?却没能力教她,也不敢掰她的性子。他?宁愿她韧劲强一点,多吃点劳心费力的苦,也别吃受人欺负受人蒙骗的苦。

“她才十四岁,我不一定能送她出嫁,也不能帮她掌眼?选婿。”老牛叔叹气,“各人有各人的命,也各有各的运,这些我都看开了,我不托你帮她选夫婿,免得?她过得?不顺心怨怪你。隋玉,你看阿水再大两岁,或是你什么时候再带着商队离开敦煌做生意,你能不能把她捎带上?我看小春红和小喜她们在外闯荡几年,一个个跟换了骨头褪了皮肉一样,跟才来客舍的时候完全?不是一个人,看样子在外走商的确能磨练人。你让阿水也跟着商队走,让她出去长?长?见识,吃些苦头,长?些筋骨,免得?伺候我伺候习惯了,嫁人了再一门?心思伺候没心肺的臭男人。”

“爹”阿水又叫一声,“说的哪跟哪儿啊。”

“别给我嚷嚷。”老牛叔示意她别出声。

“行。”隋玉痛快答应了,她本来就?有让阿水跟着商队做事的打算,“过个两三年,我可能会带队出关一趟,到时候阿水要是能离开,她就?跟我走。”

老牛叔能明?白她的意思,等隋玉走了,他?拽住阿水嘱咐:“你不用惦记我,只要你过得?好,我死了就?能闭眼?。你嫂嫂带队出关的时候,不管我是快死了还是还活着,你都跟她走,不用惦记能不能见我最后一面,也不用操心我的丧事。家里这么多人,肯定不能让我臭在屋里,丧事有人办,你回来给我磕个头就?行了。”

阿水早已泪流满面,她呜咽道:“你说这些做什么?你还能活十年呢,我不听。我也不走,我要留下陪你。”

“犯什么傻。”老牛叔捶她,他?进屋抱出半匹绸缎,说:“你拿去城里换成?钱,问问绿芽儿她娘什么时候去买地,你跟她一起去。”

阿水不动。

老牛叔瞥她两眼?,自己抱着绸缎出门?了。

偏爱

阿水擦干眼泪追出去, 她夺走老牛叔手里?的绸缎,随便拎个装鸡蛋的筐牵着骆驼离开了。

老牛叔走到枣树下?,他望着阿水骑着骆驼的背影喟然一叹, 谁能想到他在十四年前把佟花儿抢回家?只是为了有个养老送终的孩子?, 眼下?却抛弃了这个初衷,真正做到像一个亲爹一样为孩子着想, 主动推她离开。

老瞎敲着盲杖挪腾过来, 他闻到新鲜的水汽混着澡豆的味道, 不由泛酸地问?:“死老头?子?,你?闺女又给你?洗头?了?”

“好好说话, 我家?丫头?听见了又要给你甩脸子。”老牛叔走到墙根下?拿根秃扫帚,他沿路扫掉落的土。盖房的人用骆驼从沙山运土过来,走一路漏一路, 客舍外?面弄得脏兮兮的。

老瞎摸索着要扶枣树坐下?,却倒霉地摸上一个毛辣子?,他顺手捻死,慢慢等着手上火辣的痛感滋生。

扫帚头?刮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一下?又一下?发出“咵呲

咵呲”的声音, 猫官伸着懒腰走到墙根下?又趴下?,继续闭眼睡觉。

*

隔天?, 宋娴带着绿芽儿和阿水一起进城, 三人去官府打听城北荒地的价钱, 两家?都打算买在靠近河流的位置,荒地的价钱贵一些, 一亩要三百三十钱。

宋娴给绿芽儿买十八亩荒地, 地契就落在她名下?。

小吏跟她们一起去城北丈量土地,宋娴在中郎将府的北侧选二亩地打算盖房, 如城里?的祖宅一样,二进的宅子?,再配个奴仆住的倒罩房,二亩地就够了。

“剩下?的十六亩地选在河东的位置,跟玉掌柜的十亩地接壤。”宋娴跟小吏说,等小吏过去了,她跟绿芽儿交代:“这十六亩地你?自己打理,算是给你?留的一个退路,如果以后你?跟你?哥闹翻了,他不愿意再帮你?养骆驼,你?就把走商要用的驼队挪过来。这十六亩地可?容纳上百头?骆驼,还能盖一排奴仆们住的土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