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玉道谢。

晚上回去,隋玉敲响腊梅嫂子家的门,她?让她?今年多晒干菜,多少她?都收。

另一间?房暂时想不到用处,先拿来储存干菜,卖给过往的商队,将二钱的租子赚回来是没?问题的。

进了三月,进城的商队越发多,战场在乌孙之西,只有大商队会跑那么远,对小商队影响不大,商队路过敦煌歇息两晚,将食粮补充齐全,再次动身往西去。

还有跟着商队西行?的旅人,或是他们独自成伙,循着军队行?进的痕迹往西去,抱着发战争财的打算,直奔乌孙。

隋玉铺子里的生意又红火起来,十?单生意有八单是大单子,来铺子的客商和旅人吃完了还要?外?带上路,买包子少则一笼,多则五六笼。老秃那边的卤蛋生意也好,隋玉每天晚上还要?炖好卤汤才能?回去,累狠了,她?直接睡铺子里,隔壁住着老秃,她?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日子过得太紧促,隋玉忙得倒下就睡,累得做梦都梦不到赵西平。

一直到四?月初,过往的商队传来消息,说?西边的战争开打了。

战场相遇

四?月正值农忙的时节, 如隋玉猜测的那般,官府安排守城的驻军分批赶着耕牛下地犁地,各村的应募士响应号召, 人?丁兴旺的人?家, 各分一两个男人来帮忙耕种。

妓营里的营妓,留守垦荒的小奴隶, 修筑烽燧的劳工, 成群的赶往地里, 不论老幼,挑担的挑担, 扶犁的扶犁,撒种点豆,为春播忙碌。

成片的庄稼地, 湿润的土壤被铁犁翻起,小奴隶们跟在耕牛后面,手持木棍敲碎成坨的土茬。人丁单薄的人家会分得一两个营妓,营妓跟着军户家的女主?人?,一起负责撒种播种, 再拖着木耙翻土。

隋玉家分得了一个营妓和两个年幼的男奴,可能监工安排人?前调查过, 这三个人?跟隋玉一族没有?关系。

营妓死?气沉沉, 两个瘦弱的幼童丝毫没有?孩子的稚气, 矮小的躯壳里似乎装着行?将就木的老人?的灵魂。他们漠然而平静,耕种的时候像是不知道疲累, 赤着脚在地里走过一垄又一垄地, 中?途不喝水也不借机撒尿歇气,比拉犁的耕牛更吃苦耐劳。

为了春种, 铺子关了,隋玉到地里来干活,赵小米留在家里做饭,到了饭点就送饭到地里来。这次奴隶过来帮忙干活,由各家负责他们的吃喝。

到了晌午,驻兵跟隋玉打?声招呼离开,男奴见状牵耕牛去吃草,剩下?的一个男奴和营妓继续忙敲土茬和撒麦种的活儿。

隋玉看?了看?,她也拉上木耙继续翻土,早点忙完早点开铺赚钱。

赵小米挑着两个桶过来了,她站在地垄上喊:“三嫂,吃饭了。”

“吃饭了,手上的活儿先停下?。”隋玉跟另外三人?说。

四?人?从?地里起来,赵小米盛饭递过去,一人?一碗黍米饭,菜是酸菜炖猪血,外加一个卤蛋,此外还有?半桶荠菜豆腐汤。

营妓端着碗带着两个男奴走得远远的,坐在另一方地垄上大口扒饭,他们一年也难吃一次有?油水的菜,荤腥更是不沾,碗里的卤蛋扒拉来扒拉去,硬是没舍得咬一口。

隋玉不时瞥过去一眼,她转头跟赵小米说:“明天多买两碗猪血,卤蛋一人?两个,做菜多放点油。”

赵小米点头,她戳着米粒,同情地说:“他们好可怜,我刚刚递碗的时候发?现一个小子竟然有?白头发?。”

隋玉看?过去,她倒是没注意到。

隋良跑过来了,他现在负责看?守猪羊骆驼,上午的时候打?草,下?午将猪羊骆驼送回去了再来地里干活。

赵小米给他盛饭,抬手时轻掐他一下?,低声说:“你差点跟他们一样了。”

隋良低着头不说话。

隋玉扭头看?过去,对面的一大两小是她跟隋良的另一种处境。

一大碗干饭,比隋良还矮的男奴不一会儿就吃完了,他们握着卤蛋端碗过来打?汤。见隋良端着碗吃得慢吞吞的,长有?白发?的男奴沙哑地开口:“小少爷,你是不是吃饱了?剩饭赏给我吃吧。”

隋良怔怔地看?着他,他将碗递过去。

男奴快速夺过碗,生怕其他人?会阻拦,他迅速抬手从?碗里抓两块儿猪血塞嘴里。

“别撑着了,明天还是这样的饭菜。”隋玉开口。

“不撑不撑。”看?不出年龄的小孩含糊不清地说一句,他扯出个比哭还丑的笑,讨好地说:“太太您是好人?,多谢您发?慈悲。”

隋玉心中?酸涩,这他娘是什么鬼世道,她哽着嗓子说不出话。

急促的脚步声在地头响起,是佟花儿步履匆匆走来,

她着急的四?处张望,看?向地里或站或坐的男奴,满眼的不确定。

“童哥儿?”她试探着喊。

两个男奴不作声。

“你们认识隋松吗?他小名叫童哥儿。”佟花儿问。

两个男奴摇头。

佟花儿失望,她跟隋玉对视一眼,又疾步去下?一块地里寻人?。

“你们回去帮忙打?听打?听,若是找到人?,告诉他……”隋玉抬头四?望,大片大片的庄稼地,也没什么标志性的东西,这让一个行?动受限的小孩如何寻找?

“罢了,没事。”隋玉改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还是让佟花儿一块地一块地去问吧。

隋良的那碗饭,两个男奴一起分吃了,吃完后,他们目露忐忑地望着隋玉,试探着自己拿过勺子,见她没变脸,两人?喜滋滋地抱着汤桶捞豆腐,撑得要哕出来还舍不得停手。

赵小米夺走勺子,她拿起扁担挑走两个桶,再晚一会儿,她担心这两个小孩要撑死?在地里。

远处传来监工的哨声,两个男奴浑身?一震,一个快步去牵吃草的牛,一个捡起木棒,接着埋头捶打?硬实?的土茬子,又恢复到之前的模样,像两个只会干活的木头。

营妓沉默地提起筐,接着继续撒麦种。

隋玉跟隋良也跟着起身?劳作。

广袤的庄稼地里分散的人?虽不少,但人?声不如风声大,除了驻兵和应募士驭牛的声音再无其他,今年这个生机勃勃的春天充斥着死?寂的压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