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柳继续道:“阿奶说,我爹不喜欢哥儿。”

在他们乡下,这种事儿其实很常见,因着哥儿不似姑娘一般好生养,又不像汉子一般能干粗重的体力活。

早些年在乡里,只有家里穷的不行了才会给娶个哥儿做媳妇,就是到了如今,哥儿的聘礼也比姑娘薄一些。

“可是那时候家里实在穷,二叔三叔也都不小了,一家大大小小那么多张嘴要吃饭,再过两年二叔三叔也都要娶媳妇,所以阿奶不得已,只能叫我爹先娶了个哥儿进来。”

“我爹心里不舒服,但为了家里没办法,而且人已经娶进门了,他也只能和我阿爹凑活着过日子。后来,家里的日子渐渐好了,二叔三叔也都娶上了媳妇,我爹心里就更不舒坦了,我阿奶心里也觉得对不住他,所以后来分家的时候,阿奶也更偏心我爹一些。”

这些事儿都是吴氏还在世的时候跟顾柳说的。

“后来,分家没多久之后,我阿爹就怀孕了,爹难得的高兴了一段日子,结果后来我阿爹生了我,还是个哥儿,我爹就更不高兴了。”

“可能是生我的时候伤了身子,后来没过多久,阿爹就过世了。”

顾柳阿爹周青过世的时候,顾柳还太小,其实对他已经没有记忆了,只是说起这件事时,他的语气还是带了些难过。

听阿奶说,他阿爹是个性子很敦厚的人,如果他没有过世的那么早,是不是他也不会受那么多欺负。

云裴听了默默地将他抱紧了一些,脸贴着他的脸轻轻蹭了蹭,没有说话。

“后来,我爹就娶了李玉梅进门,没多久,李玉梅又生了顾良和顾蓉。”

“阿奶怕李玉梅有了顾良以后就不会再管我,索性把我接过去和她一起住,后来,我就一直和阿奶住一起,直到阿奶去世。”

听到这里,云裴应了一句:“阿奶待你很好。”

“是,阿奶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提到吴氏,顾柳忍不住又落泪了。

其实以前吴氏在时,顾柳的日子还算过得去,虽说不上多好,也要帮着家里做活儿,但有吴氏疼他,只要有她一口吃的,总不会叫饿着他。

他爹和后娘还是顾惜着点名声的,分家时因着老娘的缘故,他爹本就占了便宜,若是分家之后不好好赡养老人,那可是要叫村里人戳着脊梁骨骂的。

只不过一家人却过的是两家的日子。

顾家如今住的屋子还是原先他爷还在的时候修的,后来分家的时候,他奶做主,把屋子分给了他爹,他两个叔叔只分了两块老旧的宅基地,因着这事儿,他两个叔叔心里也怨他奶太过偏心,分家以后,也很少来往了。

屋子很大,光堂屋边上就带着三间卧房,左右两边还有侧屋,后头还连着个大院子。

他爹和李玉梅,还有顾良和顾蓉睡得是堂屋两边带着的卧房,他和阿奶睡西边的侧屋,除了做活儿必须的时候,顾柳不会到正屋那边去,就连吃饭都是李玉梅单独端到他们房里他们祖孙两人吃的。

年纪还小的时候,顾柳不是没羡慕过顾良和顾蓉的。

顾良就不说了,他爹这么多年才得了一个男丁,自然是高兴的,平日里也宠得不行,顾良还小的时候,顾柳便成日见他爹没事的时候就要抱着逗一逗,长大了也完全不用做家里的活儿,还能去镇上读书。

就是后来顾蓉出生了,他爹和后娘待他虽不像顾良那样宠着,但也是不差的,一应的用度也没亏待过,吃住也是一块的。

唯独他,从四五岁开始就要帮着家里干活,力气小,干不动别的,就帮着家里去打些猪草,鸡草什么的,要是干的慢了还要挨他后娘的冷眼,他爹也从不会帮着他。

顾柳那时还小,心里怎么会不难受。只是每当这个时候,他阿奶就会掉着泪拍他的手说,叫他不要怨恨他爹,也不必怨后娘,要怨便怨她,要不是当初家里穷,也不会叫他爹娶个夫郎回来,才叫那后头的日子过得处处不顺心,还说如今这样是他的命,他要认命。

可阿奶对他那样好,处处护着他,他又怎么可能会怨恨阿奶呢。

“阿奶还说,让我凡事一定要多忍着些,家里的活儿也要勤快的多干一些,李玉梅看我有用,就不会把我赶出去。”

只是最后,在顾柳九岁那年,吴氏还是走了,吴氏走了以后,李玉梅就彻底原形毕露了。

原先阿奶的房间不叫他睡了,将他赶去了一个同柴房差不多的小破屋,家里大大小小的活儿都一股脑的堆给了他干,却连口饭都吃不饱。

那时候他才不满十岁,每日一早起来便要开始忙着烧水做饭,喂养家里的鸡鸭,收拾屋子,大冬天的还要去河边洗衣裳,洗的十根手指全是冻疮,遇上农忙时,他还得要帮着家里下地,要是动作慢了,他后娘那藤条可就跟着下来了。

他挨了打,家里的弟弟妹妹还会在一边看笑话,他爹也不会帮他,他若是被打疼了哭的大声了点还会被他爹训斥,说他吵的他头疼。

听到这里,云裴默默地将他又抱紧了些,心疼得厉害。

这还是他头一次听夫郎讲起他以前的事,虽然一直也知道他过去在顾家过得不好,却不想受了这样多的磋磨。

这样一想,其实顾柳比他过的还要苦一些,虽然他年少便失去了双亲,又过了几年颠沛流离的日子,但至少他遇到了好人。

师父师娘把他当亲生儿子一样疼,只要家里有的东西,从不曾苛待过他半分。

总算明白了顾柳为什么会养成这样的性子,年幼时吃过的苦让顺从这两个字成为了刻在他骨子里的印记。

他的夫郎似乎只知道如何去顺从别人,却从来不知道怎么心疼自己。

因为从来没有人教过他,也从来没有人在意,哪怕是待他那样好的吴氏,也只是不断的告诉他,要认命。

“以后不会了。”云裴伸手,摸了摸顾柳那柔软的脸颊,却摸到一手的泪。

于是,云裴捏起袖角帮他擦泪,同时再一次对他说:“我不需要你这样待我,也不需要你像李玉梅那样事事顺着我。”

“我是你的相公。”云裴抱着他,很是温柔的在他耳边说:“你可以相信我,我也会一直护着你。”

顾柳靠在云裴的怀里,听着他对自己说的话,再一次忍不住的泪流满面。

屋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山风一吹,雨水滴滴答答的敲在窗楣上,屋里,两个人静静相拥,两颗心前所未有的贴近。

那一天的最后,顾柳抱着云裴哭了许久,也对他说了许多许多他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的话。

说小的时候看着他爹总是抱着顾良哄,每逢年节,连家里最小的顾蓉都能跟着一道去镇上,还能得一根冰糖葫芦当零嘴吃,而他却只能到山上去寻些野果果腹的时候,他有多难过……

说阿奶有一年过年的时候偷偷给他留了一小块饴糖,他舔了一口,才知道原来糖的滋味那么甜……

说他后娘李玉梅每次打他,那些带着刺的藤条扎在身上真的很疼……

他几乎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一双眼睛也肿成了核桃。

云裴嘴里说不出什么漂亮的话安慰他,只能静静的抱着他,听他说,不时给他擦个泪,一直到最后顾柳哭累了在他的怀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