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1 / 1)

她冷冷地说:“你们怀疑对了。”

“……”

在第一道兵刃砍进侧腰时,徐行便发现了自己的吃力。

来围杀天下第一的,必然都是修为极高的门客。三人足以灭一个小门派,二十人便能将一个大宗闹得鸡犬不宁,这回乌泱泱来了四十多人,对她也算是“敬重至极”了。

是了。他们不知道她的火龙令已经被封了,除却剑术,她的一切都是从头学起。

后枣封令时便告诉过她,白族的封印温和,并不反噬,因此也没有那般铜墙铁壁的牢靠,若她真遇险境,奋力是可以冲破的,只是之后要再封就难了。徐行听后便将这话忘掉,因为人一旦有了指望便不自觉地要去依靠,她要还想着自己能用火龙令,就一辈子都摆不脱它,学不会别的东西了。

匕首自锁骨上凿出个血坑,徐行避开要害,一甩掌将迎面袭来的那人打得颅骨碎裂,红白事物猛地在她眼前花一般溅开,她眼也不眨,剑光狂舞,在眼前众人中刺出一道间隙,只是这间隙转瞬即逝,立刻又被堵得密不透风,她已不察疼痛,只觉愈发寒冷,又是一剑刺出,那死士的刀切过她脚腕,她的剑将其封喉。

雨打在徐行眼眶里,干涩刺痛,她心道,就是这时,一定要找到一条路。

不能被围住。只要脱出战圈,要逃要战都由自己掌握,所以一定要

正逢此时,远处忽闻马蹄嘚嘚之声,一道沉重如同铁骨撞击的风声卷着泥水猛冲过来,一匹巨马狂奔的势头如携千钧,徐行前方那人未及闪避,被撞得脊骨折断,滚在马蹄之下,顷刻已无声息。

这马来得太过突然,包围一瞬被冲的乱开,徐行无暇思索,一拍马脊,翻身上背。强征野马是件很危险的事,但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上马之时,左臂横剑再斩一人,旋即,纵马往村外狂奔而去。

众死士怕她要逃,紧随而上,后方箭手拉弓,箭如流星射来,两支没入徐行肩背,还有几只刺入马身。这马竟没受惊,一面疼痛地仰头狂嘶,一面训练有素地跟着她的指引回转马腹,杀了个回马枪,虚虚实实,剑光一点,紧随那四人始料未及,当即命丧她手。

无人叫喊,无人痛呼,血腥味浓得快要呛鼻。徐行感到自己的气力在不断流失,剧痛,浑身剧痛,已分不清哪里受了伤,可疼痛没有拖慢她的速度,甚至让她反应更快。徐行连握剑的指尖都在不断颤抖,眼前看不见人,只见着刀剑银光纷至迭来,好似没有尽头,她已经感到厌烦了。

最后两人的刀和枪在半空中不慎架住,发出一声刺耳的鸣叫,徐行夺过长枪重重掷出,将左手边那人的胸口洞穿,肘尖推出,右手边那人的下巴和半边牙一齐碎成两半。最后一人自马腹下窜出,险些将马匹划个肠穿肚烂,几枚银针往徐行面门上袭来,有一枚刺中了眼睛,徐行将针拔掉,面无表情地一脚将其踹得滚出两丈多远。

那人也不动了。

彻底静下来了。只有淅淅沥沥润如酥的初春之雨还在下,徐行在喘气,她想从马背上下来,却没有力气,那马却极通人性似的半跪在地,轻柔地让她慢慢滑落到地上。

徐行不能躺着,不知道附近还有没有埋伏,她得站起来。她的眼睛迟缓地洇出血色,看不清面前那是红还是白,直到这匹突然冲出来的马开始激动地狂舔她的脸,马蹄踢踏般在她身旁跳动,却时刻注意着不踩到她,这是大胜后独特的庆祝仪式,徐行忽的转头,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在这瞬间,她又明白了。

这匹红马,是当初前掌门赠予她和亭画的礼物,继任掌门典上,它随自己一同加冕,妖祸之时,徐行便与它一起出征。战后它便被养在后山,憋闷不已,此刻主人再度大获全胜,又久别重逢,自当是值得雀跃庆祝的事情,它根本分辨不清自己足下踏的究竟是妖还是人,它只懵懂地知道,自己肯定是和从前一样再度获得了荣耀。

它就是步子晋所说的“大礼”。

“……”

徐行抬眼望去,四处都是死士的尸体,血流的满地都是,这么大动静,屋里没一个出来看的徐行说服自己,那里面是有人在躲着的,只不过是胆小而已。

指尖滑腻腻地难受,她抬起手,春雨太柔和了,根本洗刷不掉上面粘稠的血迹,徐行有些神经质地搓了搓五指,又将野火拿起来抹了抹,擦完之后,也只是将这血色蔓开弄得四处都是,看起来更加狼狈罢了。

尸体太多了,全都堆在一起,徐行看到有一个人的面孔她认识,似乎……算了,想这个有什么用,人都死了,全被她杀完了。这样堆着不行,虽然这儿偏僻,恐怕也没什么活人会经过,但万一呢?怎么处理,烧了吗?她不能用火了,只用剑?剁碎了丢进河里?迟早会被人发现。还是不管了,先脱身为好?

雨顺着发丝淌进眼里,徐行伸手捋开,手上的血在半张侧脸上染下痕迹,她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很恐怖。

她顶着此刻这张貌若修罗的脸,很平静地对着空荡荡的面前一字一句道:“你们一定要这样逼我。”

步子晋那似笑非笑说着“小友博爱”的神情,在她眼前闪动,她的身份早就被看穿了。不如说,她从来没有遮掩过。步子晋早知道这村庄有埋伏,他本可以说出来让她避开,却改了主意,送上这匹能让她脱困的马,只为了让她认清一件事。

什么虚无缥缈的大爱,根本不足以让她不愿认输,而怨恨和不甘可以。两边都要,就是两边都不要。

她并非自己想的那样高尚,三年之间,她对这世间、对前掌门、对六大宗的怨恨从未停息,可爱得不够纯粹,恨得不够彻底,她最终还是成了自己曾经最看不起的,左右摇摆的懦弱者,她也终于明白,那年穹苍掌门殿里,亭画为何是那样的神情。

正因为有人替她懦弱,她才有资格不懦弱。

徐行牵着红马,将全村的尸体都入殓,熟练地清理痕迹,一切结束后,天色已黑,附近寂寥无声。她去摘了些草喂马,也不打算今日回山了,找了个空屋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一道幽幽的蓝花循着气息飘来,寻舟在外喊她:“师尊!”

他对血腥气极为敏锐,定是发觉这里有场死战,话语中焦急万分,徐行道:“我在这。”

寻舟立刻进来了。没等他说话,徐行便道:“这都不是我的血,我已经恢复好了,没事了。就是后边那些死士的尸首,可能要劳烦你处理一下。”

寻舟:“……”

“怎么晚来这么久,你杀那些人的事暴露了,还是跟我私下见面的事暴露了?”徐行拍拍旁边,让他过来坐好,“他们没为难你?”

黑暗中,寻舟望着她,又是那样的神情。

她一滴眼泪都没掉,他却好像真的要哭了。

徐行感到自己身周是一个深渊,所有人都想来拉她,但她的手却抬不起来,也不能抬,谁要靠近,就会被她一同拖进深渊里。

就在此时,她忽然觉得心里有些难过,有些对不起。她想说,小鱼,你真不该回来的,待在海底多好,我也想成为一只任天地塌陷也关我屁事的鲛人,谁来叫我都一头扎进水里不理。有漫长的寿命,想到岸上就到岸上,想回水里就回水里,亲爱的人死了,我伤心个十年,最多百年,然后一切又重新开始。

“有一点……小麻烦。我来晚了。”寻舟靠近了些,乖乖坐在她划定的位置,将她的手一点点擦干净,他低声道,“他们拟定六月后灵境同盟联合出兵,自穹苍开始,先将蛇族捣灭,再至灰族,最后是黄、狐、白三族。”

徐行道:“第一个目标不是蛇族,是我吧。”

寻舟默认了。

能想得到,这顺序是正确的。蛇族不服管又暴躁,离穹苍最近,只要一点小伎俩,便能引起暴动,最后杀掉全族只为反击,这不成问题。然后就是少林附近的灰族,虽然灰族擅躲藏,但是一盘散沙,只要有耐心,各个击破也很简单。再来是黄族了,黄族离得太远,峨眉仅凭一宗之力无法动他们,可想要找理由突破,也不是没可能。只剩下狐族和白族,平白无故杀这两族或许会引起质疑和不满可又能怎么样呢?那时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徐行道:“每宗派出的兵众都是相同数量?”

寻舟道:“是。”

“那定然会有分歧。”徐行道,“穹苍出两万军,和峨眉出两万军,这两者要付出的代价和顶着的压力可是截然不同的。”

“师尊当然知道。”寻舟道,“峨眉、昆仑两宗掌教提出不满,要求减少所出兵力,被穹苍这方驳回,一时无法达成共识,议事会不欢而散。”

徐行道:“你这么晚来,是潜入探听这些机密情报被发现了吧。看来,幸好是被穹苍这边的发现了,不然你现在已经死了。”

寻舟不置可否道:“我要死也得断气在师尊面前才安心。”

徐行一下笑了:“你是完全不在意我会不会有阴影啊!”

她说完便觉不妥,将笑收回,寂然半晌,徐行看向寻舟的耳际,忽的道:“耳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