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1 / 1)

“嗯。果然是这样。我早就猜到了。按她那个操心全世界的样子,怎么可能寿终正寝啊。”徐行面不改色道,“那,黄时雨不愿见我,也是和这件事有关吧?”

寻舟道:“…………是。师尊,别问了。已经够了。”

“没什么,我早就想过了。”徐行喉间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道,“最后一个问题。她是为谁而死的?”

长久到接近窒息的无声中,寻舟顿了顿,道:“为知己者死。”

这可真是个足够模糊的说法。徐行却没再追问下去。

衣袂翻飞,蓝花停滞、消失,两人眼前终于出现了些微的火光,在黑夜之中极为刺目。有几个守心僧正奔来忙去,急匆匆地提水来救火,那火也烧得已经差不多了,时至深夜,山脚下反倒吵吵嚷嚷的,一堆人聚在一起,大喊道:“让我们回去!”“凭什么拦我们啊?!”“我要回家!!!”

徐行顺手抓了一个光头过来,道:“发生什么事了?”

“吓!怎么走路没声音的,鬼啊你?!”那光头大惊小怪道,“我怎么知道?我就路过!”

抓错了。徐行又顺手抓了一个光头过来,这次是和尚了。和尚的脾气就好多了,虽然焦头烂额,仍然有问必答:“那边的小村被流匪劫掠了,这些应该都是幸存者……只不过,他们号称流匪刚走不久,自己还没敢从藏身之处出来,就突然晕过去了,醒来时发现自己堆在山脚下。现在闹着要回去拿细软和值钱财物呢,说是有的地方土匪可能没搜到。现在上山,那群人又杀回马枪怎么办?劝了又不听!”

那边的人也正竖着耳朵在听这边的动静。一听便起劲了,反驳道:“你们不会好好说话啊?什么叫‘待在这里别动,上去就是死’??你咒谁呐你??少林的人还这么讲话的?有没有天理了!”

和尚万分冤枉道:“谁和你说这些了?我们的人怎么会这样说话?!”

那人气道:“那不然跟我说话的人是鬼?!我告诉你别想抵赖,我们这一圈的人可都听得清清楚楚!!少拿少林如何来说事,你们宗门又不是不收女门人!”

“是有沙弥尼不错!可你睁眼看看,她离你们那么远,怎么过来吓你们?”

徐行注意到:“女的?”

那可能确实是冤枉和尚了。她想,大概是郎辞吧,并且,应该人还在这附近。

那群人不管如何就是硬要回去,怎么劝都不听。徐行略有思索,晃了一圈,在他们面前露了露脸。果不其然,那些人立马息了声,开始自以为很小声地窃窃私语起来:

“这是不是那个徐行啊!就那个!”

“好像真的是她啊!比通缉令上还俊……不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啊?好可怕好凶!”

“不好了她在看这里!好神经病的眼神!我听说她杀人不眨眼的啊,狠起来连自己师尊都打!!快走快走快走!”

一堆人轰然一声溜了。徐行负手立在阴影处,徐徐满意道:“不错。就这样。畏惧我!”

“……”

寻舟站在她身后,静静注视着她,少顷,握住了她的手。

掌心冰凉,冷汗黏腻,并且正在微微颤抖的手。

握紧了。

第120章 徐行一向是个非常友善的好人。

#120

寻舟的手也并无温热, 掌心相对,如同两块寒冰相触,压根传递不过来什么。

仿佛什么伪装被一瞬撕裂了般, 徐行手指的微颤没有止住, 反倒加剧了。寻舟的指节,摸索着一节一节对上她的指节, 十指相扣, 他握得更紧了,紧到令人发疼,甚至毫无空隙。没有空隙呼吸, 自然也没有空隙颤抖直到她这一瞬山崩般的动摇彻底消失。

寻舟道:“师尊说过, 沉溺于回忆只会阻碍前行的脚步。”

“……我什么时候说过?”徐行狐疑道,“我说过这种鸡汤味扑鼻的话吗??”

“神通鉴”道:“说过的。我刚出世的时候,把六长老蓄了半年的胡子烧没了,他上门跟你讨公道,你就是这么回复他的。”

“那能一样吗?”小鉴又跑过来玩了。徐行已经习以为常,道, “我一向都是严于待人宽于律己的。”

“还说过别的。”“神通鉴”弱弱道, “什么‘勇敢做自己!永远会有人欣赏你!’、‘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待沟里去吧!’、‘嘘, 小声点别吵醒他了。师姐你看我没骗你,寻舟的脸蛋嫩到能拉这么长’之类的。”

徐行肃然道:“好像混进去一句不太对劲的东西。人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我那时也才二十,我拒绝承认这些话是我说的。况且, 说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神通鉴, 你最近话似乎少了。怎了,心情不好?”

“神通鉴”轻轻道:“主人, 它就是你啊。”

徐行静了一瞬,对寻舟道:“好了。我没事,别握那么紧了。我只是突然觉得奇怪,究竟为什么我会复生?”

时间真是一把最锋利的刀刃。她重要,曾一时重要到不可或缺过,却又没有那么重要。峥嵘岁月,只是寥寥一笔。没了她,太阳依旧照常升起,人族生生不息,不会灭亡。总会有人挑起大梁,找到延续同族的方法。即便她在湮灭的那一刻有多不甘、有多折磨,千载已过,再度站在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时,徐行对过往的任何追寻都似在黄昏长河中刻舟求剑,水中捞月,只是徒劳。也唯有徒劳。

寻舟站在她身后更深的阴影处,脸隐没在黑暗中,安静到了极致,只能听到她一人的心跳声。

徐行看着他,总觉得他不该这么平静。她记忆中的寻舟,会生涩地腼腆微笑,会皱着眉生闷气,甚至会声嘶力竭地落泪大哭,不该是现在这样的。二人或许曾是亲密无间的师徒,现在即便做着和原先一模一样的事,唤着和原先一模一样的称谓,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她早就明白了。她只是选择视而不见。

徐行下意识攥紧手指,指缝间却被生硬地桎梏住,那是属于他人的体温。她忽的明白自己为何视而不见了。

……刻舟求剑,水中捞月。寻舟是她在船壁上刻下深深痕迹所用的利刃,水中与当年明月如出一辙的虚幻影子。她明知道,她不知道。她明知道自己只是装作不知道。

她一直都是这样自我。

黑暗中,寻舟的双唇忽的很僵硬地张了张,没有发出丝毫声音。“神通鉴”却突然吓到了似的,小小地吸了一口凉气。

这一下细微的声音,像是一个小锤,将徐行轻轻敲回了现实。山上的火已经彻底灭了。少林在山下设有哨所,以便不时之需,果不其然,深夜救火这种又劳累、又不容易有功绩的任务,被派遣出来的全是守心僧。这些人正满头大汗地坐在路边,自袖中掏出干馒头,两两掰着互相分吃。有人甚至在地上铺了块布,就这般躺着睡了。

徐行发觉这些人原本正是了悟手下,正想过去问问情况,怎料寻舟竟然还没放手,臂力也真够强的,她走出去半步,险些像个皮筋一样咻地弹回来:“……”

“差不多可以放开了。”徐行像个老长辈一般慈眉善目道,“实在喜欢,剁下来给你玩?正好我这个人很擅长做事留一手。”

神通鉴无情道:“不好笑。”

“都说鲛人千年不腐。”徐行道,“万一我日后不幸又壮烈了,说不定这手还能给寻舟当他的‘阿贝贝’呢。”

它听到了什么?!神通鉴防空警报似的尖叫起来:“够了!我说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