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喉咙很轻微地滚动着，声音像是打磨片一样沙哑干涩，断断续续：“我……我很害怕。……对不起，我不知道。”

周洺曾经很真切地喜欢过颜君，因此他很清楚地明白，喜欢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然而，混杂着敬重与恐惧的感情，真的能被称之为喜欢吗？

并不是单纯指力量上的差距，他和颜君的很多观念都不一样。而且，对方对自己的爱意过于庞大，周洺也无法理解。

他在意很多人，喜欢很多人，可是颜君却只在意他。

他忽然回想起于青雪有些扭曲的面孔。哪怕到现在他也觉得，高高在上的神明是不应该在意任何人的。颜君有那么强大的力量，不该只偏爱于他，但颜君却无论如何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颜君细长的眼珠子一直看着周洺，说：“我现在变弱了，很多事情都做不了，也没办法抹除你的记忆，你可以不用再怕我。”

颜君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周洺的身体倏然绷紧。

他沉默不语地带着颜君离开了庙宇，在踏出庙宇的那一刹那，周洺忽然听到什么东西倒塌的声音。

他转头一看，神像里庄严的龙像，竟是全部都碎了一地。

周洺愕然，他惊慌失措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便听到颜君的声音像是血液一样，在他身体里不停流动着：“不要再把我当神明了。”

小小的黑龙往前蹭着，爬到他脆弱的脖颈，蛇信子在他微微颤抖的后颈处很轻柔地摩挲着。

他忽然能理解那些人类会为什么不停地对他祈求，恳求他实现他们的愿望了。

若是能聆听祈求，实现他人愿望之人被称之为神明，那周洺是不是算自己的神明呢？

颜君埋在周洺的脖颈处，单纯地对他祈求着：“可不可以稍微喜欢我一些，至少，让我一直留在你的身边。”

像是雨滴一样柔软剔透的东西忽然洒在他的身上，渗进他的鳞片里。

颜君抬起头，发现周洺的眼角又红了。

“你为什么哭了？”颜君有些困惑，又有点困扰，“你哭的时候，我这里会有点不舒服。”

周洺不停抹着自己的眼睛，但是他的眼泪还是不停地从指缝里溢出来，像是一场小雨一样浇灌在颜君空落落的胸腔。

周洺一边哭一边慢慢地放慢脚步，他抽噎着往前走着。

微亮的晨曦中，他在远方看到阿锋扶着昏迷不醒的邵青鹤，缓缓地朝他们飞来。两人伤痕累累，瑞雪咬着手指，有些困倦地趴在阿锋头顶上，见到他们，很高兴地冲着他招手，唤着他们：“爹爹！爹爹！我们打败那个死变态啦！”

他跳下来，很急切地奔跑着，兴高采烈地想冲过去扑在周洺的怀里。

周洺很怔然地看着跑来的瑞雪，乱七八糟的回忆涌了上来。

他没有给颜君任何回答，只是用很轻的语调说：“……等一切事情结束后，我们就成亲吧。”

颜君不知道这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他眨了眨眼，把周洺圈着，最后，用很轻又很平静的语调说：“好的。”

第79章 78

大战过去的一个月后，何玉月总算能下床活动自己的身体。

她乌黑的头发变得雪白，年轻的容貌一夜之间变得衰老丑陋。

辛苦得到的力量与长寿化为乌有，但何玉月并不在意。她打败了于青雪，为宗门的大家报仇雪恨，也完成了自己的理想与目标，何玉月觉得自己的这一生已经过得够精彩，她没有什么不满的。

原本强大年轻的掌门却成了这样，周小璐对此难过得不行：“要不……要不找颜君大人帮帮忙吧。”

“别老是想找别人帮忙。”何玉月说，“而且，我活得够久了，再活下去都没意思了。”

卸下重任后她感到无比自在，何玉月打算在最后的日子里去别的地方转一转，她呆在玄天宗实在太久。

她对叶宵笑道：“玄天宗就交给你了，叶宵。”

“我……我真的不行。”叶宵很紧张，他爱慕虚荣，年轻时的确幻想过自己当上玄天宗掌门，现在真的当上了他却觉得惊恐不已，“林宥也是长老，实力比我好，您让他当掌门吧！”

何玉月否决：“他不行。我看他也无心留在这里了，他不是都走了吗。”

“林长老为什么要离开玄天宗啊，”周小璐很纳闷地问，她对林宥的事情一无所知。

何玉月耸耸肩：“总不能一直停在原地，也要往前走才行。”

她眯起眼睛，不自觉地想起了玉春。

何玉月停住思绪，她摩挲了一下脖颈处裂开的红宝石项链，对表情有些绝望的叶宵语重心长道：“你身边多的是人才，他们会帮你的。”

周小璐以为在说自己，她很热情地拍着叶宵的肩膀，说：“放心好了，叶长老，我和青鹤一定会好好辅助你的！嘿嘿，小钰姐姐说也会帮忙哦。”

叶宵想起还在休养生息的邵青鹤以及小钰，不由得一噎，现在玄天宗简直是人类和妖怪的集聚地了……

周小璐想起什么，不舍又紧张道：“掌门，您不会现在就走吧，你没忘记”

“我记得呢。”何玉月摇摇头，“要走，也要等到参加完周洺的喜事再走。”

得知何玉月保住一命后，周洺又忍不住哭了，他真的以为何玉月差点顶不过去这个鬼门关。

他泪流满面道：“你能打败于青雪真的……真的太厉害了。”

“其实我差点没命了，不过我灵机一动，用幻术放了你和颜君的床事情景。”何玉月直接道，招数只要有用，就算是一样的也没关系，“不过也不算幻术？毕竟这是真的吧。”

“……”周洺的夸赞一时间说不出口了，他艰难地说，“……没、没关系。能赢就很好。”

何玉月自觉自己身无重任一身轻松，但周洺却不是。

她迟疑片刻，说：“你之后……怎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