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在两年前,整个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我自然,也知道。
华昭郡主看到贺容疆,那双明亮的眼睛瞬间就红了,竟不顾周围还有旁人,直接扑了上去,想要给他一个拥抱。
“容疆哥哥!我可算找到你了!我还以为你……我以为你已经……”
贺容疆下意识地侧身避开了她的拥抱,脸色显得有些不自然。
“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当然是来带你走的!”华昭郡主理直气壮地拉住他的手,“我爹爹已经暗中集结了兵马,只要你跟我回去,我们里应外合,一定能扳倒广平侯那个老贼,为你贺家洗雪沉冤!”
她的话,让在场所有贺家的旧部都精神为之一振,眼中燃起了复仇的火焰。
只有我,像是在数九寒天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从里到外,一片冰冷。
我呆呆地看着他们。
一个俊朗挺拔,如出鞘的利剑;一个娇俏明媚,如带露的玫瑰。
他们站在一起,是那样的般配,那样的天造地设,就像传说中的金童玉女,完美得不容任何人插足。
他们谈论着朝堂局势,谈论着复仇大计,谈论着那个属于他们的、我永远无法企及的世界。
而我呢?我只是一个端着刚洗好的菜盆,准备去做饭的厨娘。
我的手上还沾着洗菜水的冰凉和泥污,身上还带着一股永远也洗不掉的油烟味。
我默默地,一步一步地退回了那间窄小的厨房,将自己卑微的身影,彻底隐没在蒸腾的雾气里。
那天晚上,贺容疆来找我。
他似乎想要解释些什么,神情有些局促:“江栩,我和华昭郡主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
“我知道。”我平静地打断了他,将一碗我刚为他熬好的安神汤递到他面前,“少爷,夜深了,喝了汤,早些休息吧。”
我再一次,叫了他“少爷”。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紧锁的眉头显示出他的不悦:“为什么又叫我少爷?”
我低下头,不敢去看他那双能洞悉人心的眼睛,轻声说:“我本来,就是您的家奴。”
“江栩!”他有些恼怒了,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我们之间不是说好了吗!”
“说什么了?”我终于抬起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目光看着他,“我们什么都没有说过。少爷,郡主的到来,是天大的好事。你们门当户对,又有婚约在身,她能助您复仇雪恨,重振贺家门楣。您,应该感到高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那双刚刚复明的眼睛里,燃起了一簇危险的火苗。
“我的意思……”我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递到他面前,“我的意思是,我们和离吧。”
那是我花了十个铜板,求镇上唯一一个落魄秀才为我写的“和离书”。
其实这根本算不上一封和离书,因为我们之间,从未有过一纸婚契。
那更像是一封……我写给自己的,诀别信。
贺容疆看着那张薄薄的纸,像是看到了什么索命的鬼怪,瞳孔骤然收缩。
他一把将那张纸夺了过去,目光飞快地扫过上面的字迹,气得浑身都开始发抖。
“和离?”他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这两个字,然后猛地抬头,用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暴怒、和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极度受伤的眼神。
“江栩,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们……就到此为止吧。”我的声音在控制不住地发抖,但我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您有您的阳关大道,我……我过我的独木小桥。”
“阳关大道?独木小桥?”他气极反笑,笑声里充满了浓浓的自嘲和无尽的悲凉,“所以,我的腿好了,眼睛也好了,能走路了,能看见了,你就要扔掉我了是吗?”
“不是的……”
“不是什么?!”他猛地将那封信撕得粉碎,白色的纸屑像一场绝望的雪,纷纷扬扬地落下,“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废人,能给你当两年‘相公’,已经是你天大的福气了?现在我恢复了,眼看着就要东山再起了,你怕了?你怕我将来得势之后,会报复你这个曾经‘染指’过主子的卑贱奴婢?”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精准地戳在我的心上,让我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我知道他误会了,可我却一个字都无法解释。
我能怎么解释?
告诉他,我爱你,爱到愿意为你付出一切,爱到觉得自己卑微如尘土,所以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所以我要主动离开你,成全你的锦绣前程?
他不会信的。
在他看来,这一定是天底下最虚伪、最可笑的借口。
他只会觉得,我是在故作姿态,是在欲擒故纵,是在用这种方式来耍弄他,考验他。
见我久久不语,他眼中那最后一丝光亮,也彻底熄灭了。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猩红着眼睛,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受伤的困兽,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嘶哑的怒吼。
那句话,像一个滚烫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上,让我记了一辈子。
“江栩!你好狠的心!是不是用完了我这个废人,就想一脚踹开!”
说完,他猛地转身,一脚狠狠地踹开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房门,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无边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