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他居住的屋子,满室明媚的阳光扑面而来,看来阿风这段时日尽职尽责地在打扫,屋内一切摆设都整洁如新,不远处的书桌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摞书,云千凝走过去,想看看千蹊哥哥平时闲暇时都会读什么书。

她坐在梨木椅上,想象自己就是千蹊哥哥,正襟危坐地咳了两下,粗略地看了那些书,除了四书五经,便是些兵法用典,只一眼就没了兴趣。

她轻轻叹了口气,果然在这方面,千蹊哥哥和大哥父亲他们没有什么区别,她伸了个懒腰,趴在沁凉的书桌,有些发呆地望着窗外。

在充满着他的气息的屋子里,似乎尤其想他了。

云千凝随意看着屋内的装饰,最后目光又回到那摞书上,发现最下面似乎压着一张画卷,因为放在那摞书的后面,又用山水笔屏镇着,所以才不引人注意。

她心中犹豫片刻,既想一观究竟,又怕侵犯他的私隐,最后还是抵不过那股好奇,将那卷画抽了出来。

阿凝就看一眼,看完就忘,谁也不知道,谁也不说。

云千凝在心里默念着,随后缓缓睁开了眼睛,待到看清画卷上所绘时,方才所说的话全忘了,她愣愣地看着画中人,半晌都没说话。

画中的少年大约十三四岁的年纪,斜倚在桃花树下,长身玉立,侧脸含笑,浓郁的桃花也没有掩过他出尘的容貌,仿佛分花拂柳走来的少年神君。

不远处的少女骑着枣红色的小马驹,神采飞扬,红装裹身,玉白的柔荑握着纯黑的马鞭,轻轻拍在马儿的屁股上,策马御风,恣意鲜活。

她正看向那名树下的少年,笑意明朗,宛若春日朝阳。

这···这分明是自己和千蹊哥哥···

小手握紧了手中的画卷,云千凝仔细凝望着画中的自己,回想起与他策马出府的那天。

那天,自己初初学会骑马,一时忘情,便忘了身后仔细教导她的少年,马鞭一扬,便催着身下的遣风向着远方疾行而去。

可是这画里,少女分明骑马向着少年奔来,笑靥甜美,毫无遮掩,仿佛,仿佛桃花树下的那人是自己的心上人。

云千凝咬着丰盈的下唇,心中揣测,难道千蹊哥哥心中也······

仿佛怀抱着从天而降的宝藏,又害怕自己多想,云千凝仔细将那画卷看了又看,目光在每个细枝末节的色彩上一一驻足,试图确定少年的心意。

可是她终究情窦初开,尚且不懂少年几乎露骨的表白,更不会细思信中贴身之物的深意,似乎看到些微端倪,又似乎只是雾里看花,云千凝凝神细想,越想越羞,还有着一股莫名的,难以启齿的欢喜袭上心头。

归矣

第二十二章

悄悄将那副画放回原处,少女揉了揉发红的脸蛋,离开了青竹小院。

姑苏城内,石桥朱塔,细雨画船,年轻公子着一身缁色纻丝直裰,坐在微雨下的园子里,手中握着一只清雅的白玉簪,眸色仿佛浸润了城中春雨。

收到那封信,以阿凝的性子,该去自己房内吧,阿风照着他的吩咐将那幅画放在了容易被发现的地方,阿凝应当看见了吧。

唇边笑意清浅,裴千蹊稍稍往后靠着,倚在乌木七屏卷书式扶手椅上,将那簪子送至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就算分离,他也要阿凝时时想着他。

怀中有什么柔软的物事掉了出来,落在他的腿间,裴千蹊拾起来,看着眼前的苏绣锦帕,柔软的布料在指尖缱绻,仿佛少女柔嫩如花瓣的脸颊。

脑海中想起那次的疯狂,还有少女伏在他身下娇羞难忍的模样,那方粉白的帕子被她遗落在软塌上,没有拿走,却被他小心收藏,时时在深夜陪伴着他。

这次自己离开金陵回到姑苏,除了她的白玉簪,还有那方锦帕,被收拢在怀中,陪着他度过乌篷船下的每一个寂寂长夜。

“阿凝,我也很想你。”看了那方锦帕很久,裴千蹊轻启薄唇,缓缓开口。

少年的声音清冽温柔,凤眸含笑,仿佛沉着两方星渚,看得一旁的婢女呆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少爷,老太太请您过去。”

刚才老太太请人来请表少爷,说有要事商量,还说自家亲戚的小女儿也来了,以前幼时也和公子一起玩过的,请他过去一叙旧情。

一叙旧情。

这位不知名表妹早就被扔在记忆中的犄角里,而且他记得自己与她并没有什么交情。

裴千蹊面上依旧是温和的笑着,眼里却没有任何暖意,目光浅浅落在前来传信的婢女身上,仿佛无形的威压,婢女想起少爷自小便有些孤僻的性子,有些害怕,福了一礼,就弯腰退下了。

他来到前厅时,老太太已经坐了起来,靠在檀木半枝莲太师椅上,双手把玩着手中的九十九颗佛珠,目光敏锐,精神矍铄,好似已经完全病愈。

“舅母。”

裴千蹊走进,缓缓行了一礼,目光一点儿也没分给旁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姑娘身上。

沈氏将这些小儿女的情状看在眼里,目光一转,看向一旁有些失落的少女,给裴千蹊介绍:

“千蹊,这是你书如表妹,这次特地从京城赶来探望舅母,幼时来过一次姑苏,还和你见过,这几天就让你带着她熟悉熟悉,四处走走。”

沈氏心里打着要将这两人撮合的念头,原本将千蹊送去金陵寄养,是觉得这孩子性子冷清孤僻,不爱与人说话,自己心中不喜,正好宁远候撞了上来,便将这烫手山芋拱手让出。

可是最近收到书信说金陵的裴公子芝兰玉树,一表人才,已然是位教养得当的世家公子,她心里便有了另外的打算,难保千蹊以后不会有所作为,为何不将他召回来为自家所用?

当然,书如表妹也是拉拢他的棋子,更不必说书如对千蹊思慕已久,他们若能成,岂不是一举两得?

沈氏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却没想到一道言语冷冷地泼了她一头水:

“抱歉,舅母,前几日宁世叔已经传信催我早日回金陵,恐怕要辜负您的好意。”

他极其有礼地朝着沈氏行了个礼,言行举止挑不出一点儿错处,目光也极为端正,从未到尾也没有多看那位美丽的表妹一眼。

“你这孩子,在舅母家多留几日有什么打紧?”

沈氏缓和气氛,轻轻开口,却听到裴千蹊稳稳道:

“我已经备好了行李,约好了车夫,明日就走,舅母,望您一切安好。”

他站在温暖的夏日初阳里,身姿琅琅,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阴戾孤僻的怪异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