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1 / 1)

她对这个小姑娘不大熟悉,只听人说是年前白大哥带回来的,公子一开始不待见,看她在门口长跪不起快冻死了才让人救回来,白大哥还为她挨了一顿鞭子。下人们私下里传,这个不知明姓的小丫头是白松的亲戚,公子多少给白松一些脸面,后来才勉强拨了倚湘去照顾,但早晚是要打发走的。不过门房的六子却说不然,还说亲眼见到公子为了这小姑娘除夕夜大老远从本家赶回风荷苑,甚至还言之凿凿地说亲眼见过公子哄着这小姑娘喝药,只是没人信他。

子君倒没怎么同人嚼舌根,只觉得这小姑娘生得漂亮,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年画娃娃都漂亮得多,就因为她漂亮,她便挺喜欢她。

只是她虽对这个小丫头颇有好感,却也不敢随便将她的蛋羹送上公子的桌案,着实有些为难。那小姑娘见她犹豫,抿了抿嘴,试探着说:“子君姐姐,你看这样行不行?这蛋羹你帮我送上去,若公子没问起来那是最好,若他问了觉得好,你便说是你加的,若公子觉得不好,便说是我做的――成不成?”

子君仍犹豫不定,那小姑娘纤细的手指相互绞在一起,小声说:“公子昨夜身体不适又饮了酒,这蛋羹养人,又可解酒。我真没有坏心,只是想报答公子救命之恩……”

子君见她坦诚,小小一个人儿也不知此前经历了什么,毫无孩童的稚气任性,言语间小心翼翼,又很是懂得礼貌,心中更喜欢她几分。她又想,她都没听说公子身体不适,这小丫头却知道,想来同公子总有几分亲近,将她做的蛋羹送上去,想来也不会闯什么大祸。

子君将心一横,点头答应了。小姑娘很感激,恰逢后厨来人了,她便要赶紧遁了,子君忽然想起来她还没问过这小丫头的名字,赶紧将她叫住问她明姓,那小姑娘愣了一下,抿了抿嘴,答:“……我叫方筠。”

子君觉得这名字挺好听,但又觉得还不够衬她,只朝她笑了笑、点了点头,然后便见小姑娘一溜烟儿地跑了。

今日没想到三公子和四公子突然登门,后厨一通忙乱,子君便瞅准一个空档将那蛋羹添了进去,随后便一直心头惴惴担惊受怕,暗暗后悔。结果没过多久青竹便脸色难看地进了后厨,开始盘问这蛋羹的来历。子君一看暗道不妙,那蛋羹果然是惹了麻烦,等青竹盘问到她这里,她便没有绷住将人供了出去,告诉青竹蛋羹是那个叫方筠的小姑娘做的。

青竹原本就脸色不好,听了“方筠”这个名字先是愣了一下,继而脸色更加难看起来。他虽然年纪小,但一直在公子身边伺候,人又老成,下人们大多都有些怕他,子君一看他脸色阴成这样,更是觉得害怕,不知自己摊上了什么官司。不过最后青竹也没说什么,只是脸色铁青地让厨娘再多做两盅蛋羹送上去,随后便匆匆走了,也没怎么处置子君。子君只觉得是劫后余生十分庆幸,缓过来以后又不禁开始琢磨那叫方筠的小丫头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让青竹动了那么大肝火。

这边花厅上,新做的两盅蛋羹端上去的时候三位公子用膳已经过半,但三公子和四公子还是很捧场。二哥的蛋羹香气四溢,勾得人馋虫大动,他俩在一旁眼巴巴干看了许久,终于自己的也上来了,连忙让下人将盖子掀开。

盅内的蛋羹色泽漂亮,也是喷香的,只是三公子与四公子对视一眼,总觉得和二哥那盅不大一样,仔细看看,他二人碗中的加了梅子肉酱,二哥那盅却没有,可见果然不是一样的。

齐乐忍不住跟他二哥抱怨,道:“这怎么还兴偷梁换柱的?分明同二哥那个不是一样。”

齐婴看向青竹,青竹抿了抿嘴不知道怎么说,齐婴挑了挑眉,问:“怎么?”

青竹见公子已经这样问了,便只好硬着头皮答:“三公子的四公子的蛋羹是后厨厨娘做的,公子这盅是……是方家小姐做的。”

齐婴一愣,低头看向那盅蛋羹。

这是沈西泠做的。

他近来胃痛已是常事,只是昨天因为饮了酒格外难受些,他自己并未当成一回事,昨日又是熬到深夜才睡下,今晨起来胃痛就又严重了些,在两个弟弟来之前,他刚喝了药。他不知道沈西泠今日为什么会给他做蛋羹,也许是青竹或者白松同她说了什么。

齐婴拿起勺子又舀了一勺蛋羹入口,有浅浅的豆腐香和奶香,恰到好处的清淡与甘甜,入胃后温温吞吞地暖着,让人感到一阵淡淡的熨帖。齐婴眼中划过一丝笑意,想那小姑娘明明粗心到大冬天能在室外睡着,没想到做饭的手艺却极好。

起码,很合他的胃口。

这边齐宁却听出不对劲,追着青竹的话柄,问:“方家小姐?哪个方家小姐?倒没听说过建康有哪家是姓方的――二哥这风荷苑难道还藏了人?”

齐宁今年十六岁了,正是对男女之事感兴趣又敏感的时候,一听青竹的话便察觉出有猫腻。他心想,是了,二哥定然是在别第藏了人,否则平日里何以常宿在这里?嫡母都那样留他了,他仍不常宿在本家。转念一想觉得越发合理,他二哥是何等人物,这建康城中上至皇家公主下至世家贵女,哪家的女儿不想嫁给他?他二哥已行冠礼,至今身旁不说正妻,连个妾室通房也无,这哪里寻常?如今可算说通了,原来是在风荷苑金屋藏娇了。

齐宁自觉得窥天机,摩拳擦掌立志今日一定要见见这方家小姐的真面目,只是他二哥神情从容,还不冷不热地扫了他一眼,立时便将他心头那簇跃跃欲试的小火苗给浇灭了。齐宁深信,倘他此时对此事纠缠不休,他二哥定有法子将他锁在家中的书房直到明年上元。

一旁年纪小些的齐乐还有些懵懂,问:“藏了人?藏了什么人?”

齐宁偷偷看了一眼他二哥,见他二哥正慢条斯理地舀起一勺蛋羹,连一丝眼风都没往齐乐那儿扫。齐乐还在聒噪,齐宁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说:“吃你的吧,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时候沈西泠没想到,十年后就换成齐敬臣给她送蛋羹了(还跟她一样偷偷摸摸的

第30章 上元(2)

早膳后不久,赵瑶一家登门。

马车停在清霁山下,赵瑶随父亲母亲一同下车。她今日特意打扮过,穿了一身浅粉的小袄,显得格外娇俏,鬓间插了一支白玉钗,母亲说这样瞧上去便显得年岁没那么小了,她自己对镜端详也很满意,只盼着能得二哥哥多看几眼。

赵家三人在山下隐约窥见风荷苑的檐角,不禁纷纷感叹此地实乃闹中取静的好去处,同时又赞叹齐家的财力:在建康这等寸土寸金的地界,竟能独辟一座小山修宅,且修的还是一座别第,未免令人咋舌。

赵润见女儿神情有些不合宜的亢奋,又见妻子眼中也有些不寻常的神采,不禁就叹了一口气。

他近日同赵齐氏夜话,竟听闻她有让瑶儿嫁给敬臣之意,着实吃了一惊。

且不说如今瑶儿年纪尚小,也不说敬臣对瑶儿有无这个意思,单说两家的身份,便是十足十的不般配。

齐家是何等门第,敬臣又是什么身份,江左第一世家的嫡子,要么就是被招为帝婿,要么就是娶傅家或韩家的女儿。赵家虽然也是名门,但如今已经衰微,连赵润本人这次调回建康还都仰赖齐璋提携。赵瑶虽算是高门贵女,但若要配敬臣,门第确实低了。

赵润有意规劝妻子,但赵齐氏年轻时便性情刚强,她原是齐家女儿,当年嫁给他也算是下嫁,一向心高气傲不听他劝,如今更似乎是铁了心要让瑶儿攀上齐婴,从此一举翻了身。赵润见母女二人都已横了心,心中也极无奈,可惜无力阻止,暂且也就只能从旁观望。

山下,青竹早已带着仆役们久候多时,待三位贵客下了马车,便引三人上山。

山中石阶曲径通幽,待一行人上了一百零八级石阶后,便见齐婴亲自带着齐宁和齐乐在风荷苑门口等候。

齐婴与姑父也是多年不见了,如今一见定然要好生拜会,只是齐婴刚要行礼便被赵润拦住,连连说不必,齐婴坚持,赵润则笑道:“敬臣不必如此客气,真要算起来,我在家中虽是你的长辈,但在朝堂上你却是我的上官,两相折算,这礼不行也罢。”

赵润自临川调回建康后任太中大夫,属从四品,齐婴所任的枢密院副使属正四品,倒的确是赵润的上官。

赵润这是玩笑话,齐婴笑着摇了摇头,说了一声“礼不可废”,仍向赵润行晚辈礼,齐宁和齐乐亦如此。

赵瑶站在父母身后,见二哥哥如此恭敬地拜见父亲,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欢喜,觉得这二人便如同世上最和睦的翁婿一般,令她开心得脸颊都红了,以至于连齐乐偷偷跟她打招呼都没瞧见。

一行人入了风荷苑的大门,先前往正堂用茶。堂上的仆役们已备好香茶软糕,只待贵客们入席取用。

赵润也是初回来风荷苑,虽还未仔细逛过园子,但方才这一路行来之所见已让他感到十分惊艳。齐家是世家,本家固然豪奢,却过于方正,远不如这风荷苑来得雅致精巧,他瞧出这园中的花木十分有讲究,不仅品种名贵,而且排列也合风水,处处透着玄妙。

赵齐氏这一路也将园中盛景收入眼底,但心中想的却与赵润不同。她想,外界虽盛传她哥哥有意将齐氏家主之位传给齐云,可在她看来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就譬如这座私宅吧,倘若家族更重视齐云,为何却不允他为自己修宅呢?齐云已经成婚,甚至都有女儿了,他修宅岂不比齐婴更合理?可见,她哥哥心中还是更偏向敬臣的。

赵润同齐婴说完了园艺之事,又谈起了近日回建康的见闻,继而又聊起了朝中政务,令在座的几个小孩儿听得很是无趣。齐婴见他们三个小的百无聊赖,就允齐宁带着弟弟妹妹一同去游园,两位公子一听自然欢喜,赵瑶倒并不怎么开怀,毕竟让她留在堂上枯坐她也是欢喜的,虽听不懂父亲在和二哥哥说什么有些无趣,可能见到二哥哥总是好的。

不过二哥哥既然已经这么说了,三哥哥和四哥哥又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她也就不好再推辞,于是三人向长辈们和二哥哥行过礼,便一同从正堂退了出去。

风荷苑极大,齐婴怕他们迷路,还让青竹给他们指了几个仆役跟着。不过齐宁和齐乐何许人也,哪儿用得着什么人带路?他俩不是头回来,对此地虽算不上很熟,却也并不陌生,没片刻功夫便在园中逛开了,一边逛还一边同赵瑶介绍园中的陈设景致。

三人走着走着,赵瑶见园中有一座圆拱形的石门,石门上写着“望园”两个大字,从石门穿过去便能见到一方别致的小天地,一方小池,池边有亭,水中植莲,四周植青竹。她觉得那地方漂亮有趣,提步便想朝那石门走过去,却被齐乐拉住。

赵瑶回头看着齐乐,问:“四哥哥拉着我做甚?”

齐乐答:“那地方不可去,二哥不让人去的。”

赵瑶不解,齐宁在一旁笑着补了一句:“他可没诓你,他头回来的时候也想往那个小园子里钻,被白松拎着后领子逮出来了。”